望望。
“膠布雨衣。是的,我瞅見他了,”布盧姆先生說,“現在他在哪兒呢?”
“焦勃雨伊,”海因斯邊草草記下邊說,“我不知道他是誰。這是他的姓吧?”
他四下裡望了望,走開了。
“不是,”布盧姆先生開口說。他轉過身去,想攔住海因斯,“喂,海因斯!”
沒聽見。怎麼回事?他到哪兒去啦?連個影兒都沒有了。喏,可真是。這兒可曾有人見過?凱歌的凱,利益的利。消失了蹤影。天哪,他出了什麼事?
第七個掘墓人來到布盧姆先生身旁,拿起一把閒著的鐵鍬。
“啊,對不起!”
他敏捷地閃到一邊去。
墓穴裡開始露出潮溼的褐色泥土。逐漸隆起。快堆完了。溼土塊壘成的墳頭越來越高,又隆起一截。掘墓工們停下了揮鍬的手。大家再度脫帽片刻。男孩兒把他的花圈斜立在角落裡,那位舅爺則將自己那一隻放在一塊士坷垃上。掘墓工們戴上便帽,提著沾滿泥土的鐵鍬,朝手推車走去。接著,在草皮上輕輕地磕打一下鍬刃,拾掇得乾乾淨淨。一個人彎下腰去摘纏在鍬把上的一縷長草。另一個離開伙伴們,把鍬當作武器般地扛著,緩步走去,鐵刃閃出藍光。還有一個在墳邊一聲不響地卷著攏棺材用的繩子。他的臍帶。那位舅爺掉過身去要走時,往他那隻空著的手裡塞了點兒什麼。默默地致謝。您費心啦,先生。辛苦啦。搖搖頭。我明白。只不過向你們大家表表寸心。
送葬者們沿了彎彎曲曲的小徑徐徐地走著,不時地停下來唸念墓上的名字。
“咱們彎到首領的墳墓那兒去看看吧,”海因斯說,“時間還很從容。”
“好的,”鮑爾先生說。
他們向右拐,一路在緩慢思索著。鮑爾先生懷著敬畏的心情,用淡漠的聲調說:
“有人說,他根本就不在那座墳裡。棺材裡裝滿著石頭。說有一天他還會來的。”
海因斯搖了搖頭。
“巴涅爾再也不會來啦,”他說,“他的整個兒肉體都在那裡。願他的遺骨享受安寧。”
布盧姆先生悄悄地沿著林蔭小徑向前踱去。兩側是悲慟的天使,十字架,斷裂的圓柱,家塋、仰望天空做禱告的希望的石像,還有古愛爾蘭的心和手。倒不如把錢花在為活人辦點慈善事業上更明智一些哩。為靈魂的安息而祈禱。難道有人真心這麼禱告嗎?把他埋葬,一了百了。就像用斜槽卸煤一樣。然後,為了節省時間,就把他們都湊在一堆兒。萬靈節。二十七日我要給父親上墳。給園丁十先令。他把塋地的雜草清除得一乾二淨。他自己也上了歲數,還得彎下腰去用大剪刀咯吱咯吱修剪。半截身子已經進了棺材。某人溘然長逝。某人辭世。就好像是他們都出於自願似的。他們統統是被推進去的。某人翹辮子。倘若再寫明這些死者生前乾的是哪一行,那就更有趣了。某某人,車輪匠。我兜售軟木。我破了產,每鎊償還五先令了事。要麼就是一位大娘和她的小平底鍋:愛爾蘭燉肉是我的拿手好菜。鄉村墓園輓歌非那一首莫屬,究竟是華茲華斯還是托馬斯·坎貝爾作的呢?照新教徒的說法就是進入安息。老穆倫大夫常掛在嘴上的是:偉大的神醫召喚他回府。喏,這是天主為他們預備的園地。一座舒適的鄉間住宅。新近粉刷油漆過。對於靜靜地抽菸和閱讀《教會時報》來說,是個理想的所在。他們從來不試圖把結婚啟事登得漂亮些。掛在門把手上的生鏽的花圈,花冠是用青銅箔做的。花同樣的錢,可就更經久了。不過,還是鮮花更富詩意。金屬的倒是永不凋謝,可漸漸地就令人生厭了。灰毛菊,索然無味。
一隻鳥兒馴順地棲在白楊樹枝上,宛如製成的標本似的。就像是市政委員胡珀送給我們的結婚禮品。嘿!真是紋絲兒不動。它曉得這兒沒有朝它射來的彈弓。死掉的動物更慘。傻米莉把小死鳥兒葬在廚房的火柴匣裡,並在墳上供個雛菊花環,鋪一些碎瓷片兒。
那是聖心,裸露著的。掏出心來讓人看。應該把它放得靠邊一點,塗成鮮紅色,像一顆真的心一般。愛爾蘭就是奉獻於它或是類似東西的。看來一點兒也不滿意。為什麼要受這樣的折磨?難道鳥兒會來啄它嗎?就像對拎著一籃水果的男孩那樣?然而他說不會來啄,因為鳥兒理應是怕那個男孩的。那就是阿波羅。
這許多!所有這些人,生前統統在都柏林轉悠過。信仰堅定的死者們。我們曾經像你們現在這樣。
而且你又怎麼能記得住所有的人呢?眼神,步態,嗓音。聲音嘛,倒是有留聲機。在每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