關燈 巨大 直達底部
親,雙擊螢幕即可自動滾動
第3部分

,白天晚上都唱。四十個村子的人都來看戲,街上比過節還熱鬧,所有作坊都是大風箱拉得呼嗒呼嗒響,夥計們汗珠子落進炸貨的大油鍋,濺得噼裡啪啦響。孫懷清是個梆子迷,卻忙得離不開作坊,看戲的人都喜歡吃點心,他揉麵擀麵手腕子都要折了。

葡萄也好看戲,但作坊生意太紅火,她得不斷地磨面。一條河流過十個村子,河上有二十架水磨。在河上游看,二十架大風車一齊打轉,遠遠近近都呀呀地響,誰都會突然在心裡生出莫名的情致。葡萄蹬了一天的磨面機,兩腿閃失著走出磨坊。河水裡還有陽光天上卻沒了。她吐了口乾掉的唾沫,就想唱一句什麼。葡萄是個沒什麼心思的人,但在這副景色裡站著,她真想有一點心思。

葡萄是立冬後的一個早晨開始有心思的。那天天還早,葡萄剛剛把灶燒起來。二大已起床了,披著棉袍在圈門口看他的牲口。這時有個人在門外叫門。聲音很規矩,不象那些兵。他叫:大爺,給開開門吧。他一定從欄馬牆往下看,看見了二大。孫懷清也沒有問是誰,就上到臺階上面,把兩扇大門開啟一扇。葡萄聽那個規規矩矩的嗓音說:想借大爺家的磨使使。

進來吧進來吧。孫二大把客人讓了進來,叫他看著點臺階。

來的人是個十###歲的小夥子。一張長白臉,眉毛好整齊眼睛好乾淨。他穿一件黑色長衫,圍一條格子圍巾,背有點馱。孫二大說:磨就在那棚子裡,會推不會? 小夥子笑笑,說推是推過,多少年不推了。一邊說話,他從長衫裡拿出個手巾包。葡萄在一旁看著,對二大說:爹,你跟他說,他就別沾手了。我給他推。小夥子說:那哪能呢?大爺您讓妹子給指點一下就行。

葡萄走過去,從他手裡拿過手巾包。她約摸有一斤麥子,磨出來再籮一籮,蒸兩個饃就不錯。她對二大說,爹你讓他等著吧,一會就推完了。

她剛走進磨棚,孫懷清跟了進來,悄聲說:他那點麥,溜磨縫還不夠。他從牆角的一個口袋捧出一捧麥來,兌進磨眼。看著磨盤轉起來,他說:唱戲的真不值啥,唱一天一宿混不上兩個白饃。葡萄心想,難怪他和她見的小夥子們都不一樣,是個唱戲的。後來小夥子天天來借磨,葡萄天天往他麥裡添一半自家的新麥。漸漸也就瞭解到小夥子是開封人,自幼學琴,在劇團是頭一把琴師。因為他得肺癆,老闆才讓他吃點偏食,每天給他額外的一斤小麥。小夥子從來不和葡萄說話,葡萄也不理他,兩人卻談得頗熱鬧,句句話都是透過孫二大講的。

葡萄這天說:“爹,你問他有個各兒沒有?”

小夥子回答:“大爺,我姓朱,單名梅。”

葡萄又說:“爹,他還能在咱這唱幾天戲?”

小夥子說:“大爺,我們後天一早就走了。這兒的隊伍也要開拔了去打老共了。”

晚上葡萄到作坊幫忙,二大說:“朱梅這孩子命苦,癆病不輕哩。”

“可是不輕,”葡萄說,“聽他說話嗓子底下拉著個小風箱。”

“拽一天琴弓子,也不省力。才掙倆饃。咱村五合也比他掙得多。”孫二大又說。

葡萄認識五合。五合來給孫二大打過短工,本來想讓他學徒做糕點做醬油,就是治不了他的偷嘴,拉倒了。

“孩子是個好孩子。我說朱梅。誰家閨女說給他誰倒楣,看他拿什麼養活媳婦?再說壽也太淺了。

葡萄手在油酥面上揉著,心裡滿是心思。

第二天村裡有一家娶媳婦,趁著戲班子還沒走,僱他們唱幾段堂會。新郎原是抽上籤去頂壯丁的,家裡借了幾十塊大洋,找了個壯丁替身,所以娶親就顯出湊合來。也沒有買白灰刷牆,只在新打的窯洞裡用新麥秸加泥抹了一下。葡萄聽見吹響器就耽不住了,趕忙把磨成的面裝了口袋,扛上驢車,從河邊趕回家,換上一身新做的棉襖。日本人投了降,日本貨在史屯集上還總是俏銷。孫二大店裡進了日本產的假緞子,若他不先剪一塊給葡萄留著,就讓閨女、媳婦們搶光了。葡萄做的這件假緞子棉襖是粉底白花,顏色太嬌她一直不想穿。這時把它套上,跑出門,又跑回來,照照鏡子,心裡沒底得很。自己是個守寡女人,穿這麼嬌豔是要作怪去了。但葡萄怕誰呢?她胸一挺,下巴一抬,我葡萄是風流寡婦又怎樣?鐵腦剛死的時候,她一邊頭髮長,一邊頭髮短,在街上給人指戳說成是“奸細媳婦”,她當街叫板:“你不是孬貨站到我面前來!敢當我面叫我奸細媳婦不敢!”

書 包 網 txt小說上傳分享

第九個寡婦 一(9)

葡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