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一輪金月掛在天上,
高高的竹林
也沒有投下它的陰影。
老人拆開了信封,抽出了信。
“父親,我一想到現在遠離你,我的心就涼了。我收到了你的錢和信,你要我賣掉所有的貴重物品去買一份救生股票。我簡直設法向你轉述形勢有多麼可怕。在巴黎,人們都瘋了。我不明白髮生了什麼事。在一家名叫阿列尼達的餐廳裡發生了一些可怕的事情。那些有錢的人象是在度過‘龐貝’①的最後時日,他們力求最後再過一些日子。臨終前他們失去了理智,發狂了……”
【① 龐貝:一譯龐培。義大利那不勒斯附近的古城,公元79年維蘇威火山爆發,全城湮沒。——譯者】
片島把信放下,目光停留在那張被風吹過來即將吹破的外牆紙。
傳來了尖聲刺耳的、歇斯底里的狂風怒吼聲。
“空氣全都吹到太平洋裡去了,就象進了魏爾特先生的燒瓶,到阿列尼達島上就變成灰色的塵土。”片島自言自語地說。
“您說什麼?”日本女人問道。
“沒什麼。”老人回答說,他重新讀信。
“……他們都瘋了,他們揮金如土,就是不願花錢買我的最值錢的貴重物品。父親,日子在一天天過去。股票的價格每天在飛漲。我想,我永遠也不會買到股票了。一想到這一點,我就幻想起我們的日本,想起那裡清澈新鮮的美妙空氣,想起那裡的美好生活。父親,我開始幻想活命,彷彿我是可以繼續活下去的!我跌倒在地板上,無聲地哭泣。雖然,也許一個日本婦女是不應該哭泣的,但是我還是哭了。然而這不是一個日本婦女在哭阿,不,這只不過是一個小姑娘在哭,你是那樣地喜歡她,她還沒有嚐到過生活的歡樂,就要離開人世……”
沒有落款。代替落款的,不知為什麼,信的最後一些字跡化開了。
片島的一隻手垂了下來,信掉到了席子上。後來他跳起來,蹲在電視電話機旁邊,開始顫抖地撥動著一個一個號碼。原內閣總理大臣片島打電話到銀行,老人想取錢為自家的小姑娘買一份救生股票。
但臨時內閣總理大臣片島辭職的訊息在美好的日本國裡已經眾所周知了。片島作為普通老百姓在銀行裡已經沒有存款了。
老人用發抖的手撥了兩個多小時的號碼,毫無用處。銀行和朋友們全都知道他的方案告吹了。
片島老人到了晚年既失去了地位,也沒有了朋友,甚至失去了拯救他世界上最喜愛的孩子的一線希望。
當時老人沒有脫下和服,就穿上木屐板,幾乎是跑步上了街。
他跑得上氣不接下氣,切身感到風的壓力,這種風提醒人們死亡是不可避免的。
老人跑著,不知為什麼低聲哼起他在得到將軍軍銜之前早就寫成的詩歌:
金幣的響聲和魚兒的香味
已漸漸逝去,
世上本來就沒有什麼忠貞專一。
誰都知道,這絕非秘密,
誰又能做出別的答覆使我滿意?
日復一日,未不停息,
日復一日,猶如夢幻;
它輕輕觸控我們一下
便匆匆離去,不留痕跡。
有一個人力車伕趕過了片島,但片島沒有叫住車伕,而是跳上了電車。
老人在電車上苦笑了一下。他聽說接替他片島的那位新內閣總理大臣已發表廣播講話,宣稱日本在同世界性災難作鬥爭的事業中準備同蘇維埃國家合作。
一刻鐘後,片島走近了古河大銀行的富麗堂皇的入口處。看門人權顏婢膝地為他開了門:他們認出他來了。是的,古河先生現在正在自己的辦公室裡呢!
古河穿一件坎肩坐在轉椅上,一隻光腳擱在辦公桌的一隻抽出來的抽屜上,左手扇著扇子,右手在匆匆地寫什麼東西。看到片島之後,他擱下筆,將扇子移到右手裡。
片島走進銀行家的辦公室時變了一別模樣。他根本忘了他身上已不是穿的將軍禮服,而是家常的和服,還拖著木屐扳。他高傲地仰起頭,張開了雙肩,漫不經心地撐住桌子說道:“我的孩子!偉大的友誼將我和你父親聯結在一起。偉大的友誼將我和你聯結在一起。我始終把友誼放在心上。現在,這種神聖的友誼把我帶到你這兒。”
銀行家斜眼望著老人,扇子扇得更起勁了。
“從這封信裡你可以看出我的要求是什麼。我指望你會象你父親那樣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