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睡吧。”岑諾伯格建議。
“但要看到整幅畫面……”影子喃喃地說,然後睡著了。他夢到了隱藏的印第安人。
那棵樹在維吉尼亞州一個老農場的後面,孤零零地位於一片荒涼之中。為了到達那個農場,他們不得不從布萊克堡往南開了大約一小時,途中經過的道路名字都是“分幣海螺支線”、“公雞馬刺”之類怪名字。他們來回繞了兩次路,結果南西先生和岑諾伯格對影子和彼此失去了耐心,發作起來。
他們在當地一家小雜貨店停下來確定方向,那裡正好位於山腳下的岔路口。一個老人從雜貨店後面出來,瞪著他們。他身上穿著粗斜紋棉布的罩衫,連鞋都沒穿。岑諾伯格從櫃檯上的罈子裡挑了一隻醃豬腳,坐在房子外面的臺階上啃著吃。穿罩衫的老人在餐巾紙背面給南西先生畫了一張地圖,標出該轉彎的地方和當地的路標。
他們再次出發,這次輪到南西先生開車。他們十分鐘後就找到了那個地方。門口的牌子上寫著:梣樹農場。
影子走下公共汽車,開啟農場大門。汽車開進去,搖搖晃晃地穿過草地。影子關上農場大門,跟在車子後面走,順便伸展一下腿腳。車子開遠之後,他慢跑著追上去。他喜歡讓身體活動起來的感覺。
從堪薩斯州一路開車趕到這裡,他已經喪失了所有時間感。到底開了兩天車,還是三天?他弄不清。
放在公共汽車後面的屍體似乎還沒有腐爛。他可以聞到那股味道——淡淡的傑克?丹尼威士忌的酒味,蓋住了好象酸蜂蜜的某種味道。總的來說,沒有什麼讓人不舒服的氣味。他不時從口袋裡掏出那隻玻璃假眼,凝視著它。它的內部綻出了一道道裂紋,估計是子彈的衝擊造成的。雖然旁邊掉了一片,但虹膜的那面還是完好無損。影子在手中把玩著那隻假眼,握著它,讓它在手中滾動,用手指推動它。這是個可怕的紀念品,但奇怪的是,它讓人覺得很舒服。他心想,如果星期三知道他的眼睛最後落在影子的口袋裡,他本人說不定也會心情愉快的。
農莊房子裡一片漆黑,而且鎖著門。農場的草長得很高,一看就知道這裡早就被人遺棄了。農莊房子的屋頂後部已經碎了,用黑色的塑膠板蓋著,皺得隆了起來。然後,影子看到了那棵樹。
那是一棵銀灰色的大樹,比農場的房子還要高大。這是影子見過的最漂亮的樹:枝椏宛如幽靈鬼怪,但同時又給人以完全真實之感,而且分佈得完美而均勻。它看上去還非常眼熟。他想,也許是夢見過它?然後,他意識到自己並沒有夢到過,但多次親眼見過它,或者說它的一個象徵物。它就是星期三戴的那個銀質的樹形領帶夾!
大眾公共汽車一路顛簸搖晃著穿過草地,停在距離樹幹只有二十英尺的地方。
樹旁站著三個女人。第一眼看上去,影子還以為她們就是卓婭們。但她們不是,她們是他並不認識的三個女人。她們看上去疲憊不堪,毫無興趣,好像已經在那裡站了很長一段時間。她們每個人手裡都拿著一具木頭梯子,年紀最大的那個還揹著一個棕色麻袋。這三個女人就像一套俄羅斯木偶娃娃:一個身材最高(有影子那麼高,甚至比他還要高一些),一個身材中等,還有一個個子十分矮小,影子一開始還誤以為她是個小孩子。三個女人長得非常像,影子斷定她們是親姐妹。
公共汽車停下來的時候,身材最小的那個女人行了個屈膝禮。另外兩個則只是瞪眼看著。她們三個人分享同一支香菸,一直抽到只剩下過濾嘴,其中一個人才把菸頭在樹根上摁熄。
岑諾伯格開啟巴士的後箱,個子最高的女人一把將他推開,然後將星期三的屍體從後面抬出來,搬到樹旁,像只是搬動一袋麵粉那麼簡單。她把屍體放在樹前,距離樹幹大概十英尺,再和她的姐妹們開啟包裹星期三尸體的布。陽光下,他的模樣比那天在點著蠟燭的旅館房間裡看到的更糟糕。影子只飛快瞄了一眼,立刻轉開目光。女人們整理好他的衣服,最後把他放在床單一角,再次把他包裹起來。
然後,女人們走到影子面前。
——你就是那個人?個子最高的問他。
——那個將哀悼全能的父的人?中等個子的女人問他。
——你被選中為他守靈?最矮小的女人問。
影子點點頭。後來,他怎麼也想不起自己當時是否真的聽到了她們說話的聲音。或許他只是從她們的表情和眼神中,理解了她們想表達的意思。
南西先生剛才走進房子裡面使用洗手間,現在回到樹旁。他抽著一支小雪茄,一副思索的表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