望遠方,淚水已經濡溼了她的臉頰,巨大的孤獨感壓迫著她,她送走的是她在昆明的最後一個親人?
大馮詫異地看看她,提醒說:“安娜,我們得回去呵,趕著發稿呢。”
她不語,只是默默地跟著他出機場。
“安娜,你為何如此沉默?”
“唉,我正在想,為什麼這麼多的不公平加在將軍頭上,他本不應該離開的。”
“我親愛的安娜,看起來你是這樣脆弱傷懷、孤零無靠,除了這堂堂正正的原因,恐怕還有一點———你愛上了他!”大馮揶揄的口吻,卻又分明是單刀直入。
她的臉倏地燒紅了:“呵,大馮,你怎能這樣說!”
“可是,你的確是愛上了他———並且他也愛上了你!從你第一次採訪他起,我就感覺到了。”
她無話可話,跟著他坐上昆明分社的吉普車。車開了,田野上成熟了的稻田在陽光和暖風中蕩起金色的稻浪,她的思緒也在起伏翻滾。
大馮仍不肯放棄這話題:“不要忘記,安娜,他是一個美國人,而你,是一箇中國女人。”
她不寒而慄,她討厭大馮話中的警告和威脅,她嚷了出來:“那又怎麼樣!他在中國擊毀敵機,可他是明明白白的美國人呵!”
大馮誠懇地說:“我很報歉,可我非提醒你不可,因為我是你的朋友。”
她知道,大馮決無惡意,而且他也很崇敬將軍。
然而,傳統的習慣勢力,世俗的牢固的觀念,是無形的古老高牆,哪怕地老天荒,哪怕只剩下斷牆殘垣,幾千年的寒風莽莽地吹著,它也仍然冷硬而粗糙地橫亙著。推倒這堵古牆,也許天地更自由,但幾千年了,人們習慣這堵古牆,它阻隔著人,卻也給人安全感。
她能逾越這堵冷硬粗糙的古老的牆麼?
艱難的選擇(1)
生活是由無數個侄牟交叉點累積而成的。
———哈里託諾夫
·33·
火樹銀花,夜空燦爛。
·溜溜———嘭嘭嘭———煙花處處,此起彼伏。夜藍的空中時而桃花點點、金菊怒放,時而五穀豐登,百鳥朝鳳,人們仰臉觀看,歡笑驚歎;冷不丁腳旁燃著的花炮流星追月似地飛來,於是又跳又嚷。這偏僻的西壩,往日是跑警報的所在,扶老攜幼,哭爹叫娘,一片淒涼,可今夜,卻似元宵佳節般熱鬧。
日本投降了!
1945年8月6日,美國在廣島投下了第一顆原子彈;8月8日,蘇聯參加對日作戰;8月9日,美國又在長崎投下了第二顆原子彈;8月14日,裕仁天皇發表《停戰詔書》;8月15日,天皇在國內放手宣佈無條件投降。
勝利的一天終於來到了!
鑼鼓喧天,鞭炮齊鳴。不論是前沿還是後方,不論是城市還是村莊,東南西北中,苦難的大地上人們奔走相告,遊行歡慶,彷彿渴望已久的和平、安寧和幸福就此降臨,災難與血腥已經成為了過去。
陳香梅與方丹手挽手在狂歡的人群中,笑過了,唱過了,她倆想說會子心裡話,便向燈火闌珊處走去。
陳香梅吟出辛棄疾的問司:“東風狂放花千樹,更吹落星如雨。寶馬雕車香滿略、風蕭聲動,玉壺光轉,一夜魚龍舞。”
方丹接上:“蛾兒雪柳黃金縷,笑語盈盈暗香去、眾裡尋他千百度———然回首,那人卻在、燈火闌珊處。”
陳香梅驀然站住,兩眼迷茫:“他怕就在燈火闌珊處呵,這對他,太不公平了。”
“嗬,又牽掛起你的陳納德將軍啦。忘了我的棋盤、棋子的命運說?想開點,能處在燈火闌珊中未必不是福,我最愛的境界便是:晚來意氣蕭條甚,靜對寒山讀楚辭。”
“可是,他是將軍,是搏擊長空的蒼鷹啊,能讓他垂釣、打獵,就此度過後半生?他心不甘。”
“知將軍者,乃香梅也。可是,要扼住命運的喉嚨,是得付出代價的。”
“方丹,以前你不是這樣,執著、勇猛,可為什麼越來越相信命運?”
“也許,碰壁太多了。”
“找個男朋友吧,你會開朗起來的。”
“今天今世,我註定孑然一身。不談這些了。月光多好,我們以西壩和月為題,合謅一首打油詩。我來第一句———西壩望明月。”
明月我向笑。
我笑明月羞。
含羞來相照。
相照能幾時?
幾時見人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