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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3部分

午的仍顯火辣辣的陽光中,夢中的女子終於走進了他的視野。

是一個嬌小玲瓏的女子。不再是小不點式的女孩。一襲月白色的短袖旗袍豐十出身段的柔和水秀,全身無一金銀珠寶裝飾,但她已很懂得裝扮自己,齊頸的黑髮用條白緞帶向上綰起,紮成一隻蝴蝶結,腳下一雙半高跟的白皮鞋,她的個頭與高跟當有緣,她也很習慣著高跟鞋,哪怕跋山涉水。此刻,她腋下挾一部書,目不斜視,滿腹心事地行路。

“小香梅———”男子快活地嚷道,聲音微微顫抖,掩飾不住激動。

陳香梅站住了。剎那間,她的眼光急遽變化著:迷茫、驚喜、傷感,旋即化成空洞洞冷冰冰。

她硬硬地甩過幾個字:“我不姓筱。”

那時,不少的戲子藝名便是筱牡丹、筱鳳仙、筱水亭什麼的,也許,他無意間傷害了少女的極敏感的神經?他老大哥般嘿嘿笑著:“對不起,真對不起,陳香梅小姐,你真正地長大了,你不知道,一年半不見,你長得跟你母親一模一樣了!”

她的冷冷的黑色眸子倏地掠過暴風雨,她全身顫慄著,那腋下的書不知何時已讓雙手死死攥住捂在胸口,她想說什麼卻什麼也說不出,一扭頭,踉踉蹌蹌地向前走去。

這個男子怔住憶。他又說錯了什麼?

莫非她早已忘卻了他?把他當成毫不相干的陌路人?更糟糕的是,把他當成心懷叵測的拆白黨?他一急,顧不得許多,一邊追趕她,一邊急切地說:“陳香梅小姐,你許是忘了我,我是我妹妹的哥哥,哦哦,不對,對,我妹妹是伍愛蓮,你真光女中的同學呀,前年聖誕節,她領著我去了你們的紅房子,我們見面就熟,談個沒完……”

陳香梅卻像逃避追捕似地狂奔起來,他也狂奔起來,不敢拽住她,也不敢超越她,嘴裡不停地說些什麼,他已經沒有思維了,突地一聲斷喝,一個黑衣黑帽的老嬤嬤攔在他面前,滿臉的皺紋綠蔭的眼,活像一隻老貓,他這才收住了腳步也住了嘴———是聖保祿女書院的校門口!他試圖對洋嬤嬤解釋幾句,但這位嬤嬤已亢奮起來,高喊著另一位嬤嬤去敲鐘,他只有哭笑不得地逃之天天了,否則今日本埠新聞非他莫屬!

傾城之戀(5)

陳香梅已狂奔回宿舍,一頭撲倒在窄窄的單人床上。床罩是天藍色的,被垛枕套是天藍色的,牆壁天花板也全是天藍色的。都說藍色象徵著幸福,可是,她只覺得自己是一葉孤舟,在無邊無涯的靜寂的海中飄浮,處處是創楚和殺機,何處是歸程?

母親去世快一年了,母親生病時,她就已成了一家之主,每月僅港幣300元,不到月底就捉襟見肘。她和香蘭都痴迷鋼琴,但家境如此困窘,她只有一咬牙不學了。不久,李媽的親戚邀李媽同去上海,李媽說,她到上海哪怕挨家挨戶找,也得找到廖老爺;讓他來接你們姊妹,姊妹們不由得失聲慟哭,父親難道不管她們了?父親後來倒是來了信,讓大姐讀完護校,其餘五姊妹住進聖保祿女書院,這樣食宿無憂,好繼續學業,等他安排穩妥之後,定會來接她們。

陳香梅苦笑了。就是親情,她也感受到徹骨的寒冷的悲哀。她在真光女中面臨高中畢業,可她也得住進女書院,因為她是妹妹們的擔保人。哦,即便沒有這條,她也會自覺住進的,她忘不了母親的囑託:“寶寶,寶寶,媽就仰仗你幫助照顧這個家了。”

每個禮拜天,她都去教堂望彌撒,爾後,她獨自步行去到跑馬地母親的墓前,獻上一束花,默默地佇立著。她的心和母親的靈魂對話。在最痛苦的日子裡,她沒有荒廢學業,以優秀的成績考上了嶺南大學中文系,她仍舊食宿在聖保祿女書院,她不能丟下妹妹們在無家的漠漠悲哀中。在無言的靜立中,堅韌的信念的牙卻在倔強地生長,她相信,母親此生的遺憾她會彌補,母親的夢能由她來實現。

眼下,她就是從母親的墓地歸來,在人去樓空、雜草叢生的紅房子前,與這個男子不期而遇,她卻這樣不近情理地對待他,為什麼?

她並沒有忘記他。愛蓮的哥哥伍耀偉,唐山交通大學土木工程系的學生。雖然他們僅僅是聖誕節的一面之交,卻熟稔得無話不談;雖然他比她大整整十歲,他們之間卻沒有年齡的障礙。他說她是外國童話中的拇指姑娘,人小心大時,母親快樂地說:最準確。她們全家喊他畢爾,是小名還是教名,沒誰去探究。

在邂逅的瞬間,她多想撲在他的肩頭大哭一場,可一切怎麼會變成這樣?因為過早地·到了世態炎涼人情冷暖,所以友情的火花反倒灼痛了受傷的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