少女跪坐在少年身邊,動作輕緩而溫柔的為少年更換纏於左眼上的繃帶。偶爾她會看著少年被繃帶纏繞的左眼微微失神,每每此時,少年總會握住少女的手置於胸前,目光卻平視前方,嘴角勾起細微的弧度。
那時候他們煮茶論詩,撫琴和歌,美好得就如同一個夢境。就好像那一日吉田裟羅所見的高杉晉助狠戾的神色只是她晃神間的錯覺。可那不是錯覺。
那一年生活的最後,是少年熱情似火的親吻,就像是要燃盡一切的相思,就像是為了告別,悽婉決絕的讓吉田裟羅幾欲落淚,甚至生了退縮的心思。似乎只要往後一退,這些事情就可以當做未曾發生,他們依舊能夠過著那平靜而溫馨的日子。然而高杉晉助緊緊攬住吉田裟羅的手卻絲毫未給她退卻的機會。那個吻熱情,悲傷,不捨,夾雜了諸多複雜的情緒,似乎只是那麼一觸就能體會到心底深切的悲傷。
那一年就像是和歲月偷來的時光,卻終究成了破碎的夢境,一片一片在這個吻中碎落在地。吉田裟羅瞭解高杉晉助,那一年他那樣狠戾的眼神之下是他滿腔的憤恨。吉田裟羅早就清楚的知道這樣的他是不能和自己過著安寧平靜的日子的。高杉晉助性格里的執拗偏執讓他比任何一個人都不容易放下心中的悲憤,哪怕那條路荊棘遍地,步步踏出的都是悲涼與決絕他也絕不會回頭。
“晉助。”看到高杉晉助站起身,吉田裟羅下意識的就伸手抓住了對方的衣袖,她甚至不知道自己該說些什麼,能說些什麼。
高杉晉助低頭望向跪坐在面前的少女,她原本澄澈的眸色眸子,如今染上了一層水霧,透著朦朦朧朧的悲傷。高杉晉助嘆了口氣,蹲下身子,平視吉田裟羅,一字一頓說得無比艱辛:“裟羅,你不能走這條路。”
吉田裟羅一愣,‘裟羅,不要恨。’吉田松陽的話突然就在腦海中響起,吉田裟羅呆坐在地,手上的力道未松,卻只能徒然地望著高杉晉助的衣袖從自己的手裡一點一點的抽離,然後任由自己的手垂落在地。那般的無助,那般的無力。如果你走了這條路,你的恨會決堤。父親已經不在了,起碼要守住父親的遺言,可是臉上卻有晶瑩的淚水不斷滑落,滴落在地,就如同她壓抑悲傷的心情。
往後那四年的時光裡吉田裟羅似乎都在望著高杉晉助的背影,不靠近,不遠離。兩個人之間永遠隔著那一段距離,遙遙相望。吉田松陽的那句話,束縛了兩個人。
“其實我啊最放心不下的是晉助,他理智懂事,可若是遭逢重大的變故,他反倒是最不容易放下的那個。裟羅,你要幫我好好看著晉助哦。”原來父親一早就看出了而今必然的後果。吉田裟羅苦笑,她也只能徒然的望著高杉晉助一次次的背影,懷著那般悲傷而無能無力的心情,任由伸出的手停留在半空之中。
然後有一日,高杉晉助帶來了河上萬齊。自那以後,吉田裟羅見高杉晉助的次數就更加的屈指可數了。
你之所想,我之所思。高杉晉助和吉田裟羅顧忌的導火線來源於吉田松陽的那句話——“不要恨。”高杉晉助不想將吉田裟羅拉入仇恨的沼澤,讓她同他一般永遠遠離平靜的生活,也因為恩師吉田松陽最後的遺言。高杉晉助私心的希望自己記憶裡那個溫柔嫻靜笑容明媚的女子永遠不要改變,那是他現在生命之中,黑暗之中僅存的、唯一的陽光。
而吉田裟羅踏不出吉田松陽那句話所編制的牢籠。高杉晉助和吉田裟羅他們彼此畫地為牢,站在彼岸與彼岸的兩頭,遙遙相望。
這樣的日子已是第四年,而距離攘夷結束已是五年的光陰。
吉田裟羅從床榻上坐起,伸手揉了揉眉頭,這已不知是她第幾次夢到過往的日子了。痛苦會讓人奮起反抗,而幸福卻容易讓人沉淪,哪怕那是包裹著糖衣的毒藥。自吉田裟羅與高杉晉助分離,她就不斷的夢到那一年兩人如同夢境般神仙眷侶的日子,以及那沖天而起的火光,父親了無生氣的頭顱,月姬冰冷布滿血跡的屍體,還有那些被血浸染的滿目的鮮紅,不斷迴響的野獸的嘶吼悲鳴。前者夢醒之後是獨身一人的惆悵和失落,後者驚醒之後只能用顫抖的雙手環抱住自己,壓抑下那滿心肆虐的殺意,用父親話語編織出的牢籠將那隻名為仇恨的野獸強行關押回心底深處。
醒了就睡不下了。吉田裟羅望了望窗外依舊灰濛的天色,嘆了口氣。這些年不外都是如此。她起身,點亮桌邊的燈,執起畫筆一筆一劃的在白紙上勾勒那個人熟悉的眉眼。放眼望去,桌子的一腳放著一疊的紙張,細看之下便能發現那些畫上畫著的盡都是同一個人,而今滿大街通緝的‘激進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