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也顧不上禁忌,任憑愛梔將頭埋在自己懷裡哭了個夠。
�這場積蓄太久的傷感一直持續到點燈時分。王老闆突然掇著一盞呼呼作響的煤油燈走進來,大著嗓門,不知在罵誰:“狗雜種,不就是仗著手裡有根吹火筒嗎,說不定哪天有人暴動,看你還敢不敢這樣無法無天!”雪大爹明白王老闆一定是在妓院裡受了哪個當兵的氣,有愛梔在跟前,他不好追問。
�一入正題,雪大爹便開門見山:“我說的事辦得成嗎?”
�“我還以為自己聽錯了哩!”王老闆讓雪大爹重說一聖天門口 / 劉醒龍
聖天門口 二二(1)
�一看到太陽,杭九楓就高興起來。
�幾個士兵將他從牢裡牽出來,他還擔心天上會落凍雨,如果不戴斗笠不穿蓑衣,在凍雨中無遮無蓋地轉上半天,就是鐵打的人也會凍死。杭九楓慶幸沾了自身好手藝的光,貼身穿的狗皮襖子這一次可算是派上了大用場。站在縣國民政府門前的馬鷂子也很高興,不輕不重地說,他要親自帶著杭九楓在縣城裡轉一轉。杭九楓毫不畏懼地回答,馬鷂子敢讓他在縣 城裡遊街,用不了多久他就要讓馬鷂子在全縣遊鄉。五花大綁的杭九楓昂著頭走在最前面,兩邊是荷槍實彈的自衛隊士兵,馬鷂子揹著新買來的衝鋒槍,走在離杭九楓只有三步遠的地方。
街上來來往往的人很多,有時候是由馬鷂子喊,有時候是由士兵們喊:“大家看清楚點,這個人叫杭九楓,是殺人兇手!”“莫聽他們放屁!我是想殺人,可到今日為止還沒找到下手的機會!”每一次杭九楓都要跟著大叫。站在原地觀看的人很多,偶爾也能聽到有人在小聲議論,大部分人都不做聲。縣城裡除了一條大街,還有幾條與大街垂直相交寬窄不等的小街。有時候,杭九楓也會像老師出題考試,學生的答案卻跑了題一樣,馬鷂子說他是殺人兇手,他卻抱怨馬鷂子是個懦夫,武器那麼精良卻不敢到天門口街上抓他,只能打扮成做生意的,坐在鎮外的涼亭裡,趁他不注意時才撲上來,然後像狗一樣往回跑。杭九楓說得越多,馬鷂子越是得意,有意無意地學起戲臺上諸葛亮的模樣。
�一行人不緊不慢地往前走,猛地發現一個美貌驚人的少婦領著一個同樣美貌驚人的女孩子站在茂記綢布店門前。
�一看見她們,杭九楓的胸脯就情不自禁地挺起來,豪氣沖天地高聲大叫:“為什麼不將我的卵子也捆上,不然它會蹺起打破你們的鍋!”
�馬鷂子也發現了身穿雪狐皮大衣的愛梔和雪檸。他緊走幾步,一點禮節也不講,開口就問:“從哪裡來的?”�
被馬鷂子丟在身後的杭九楓響亮地說:“馬鷂子,你看看女孩子的模樣就明白是誰了。”�
馬鷂子真的看了看雪檸,臉上的笑意隨風飄走一些又來了一些。“你這大衣真好看,是狗皮嗎?”說話時,馬鷂子順勢在愛梔的肩膀上捏了一把。
�“狗能長出這樣好的毛,一定也能像你一樣扛槍當副隊長!”�
馬鷂子忍無可忍地回頭抽了杭九楓一鞭子。�“這狗毛真好,越摸越舒服。”馬鷂子手臂一垂,正要往下滑。
�雪檸衝著他說:“這是雪狐!”�
杭九楓忍著疼痛,咧著嘴嘲笑沒聽明白的馬鷂子:“就是白狐狸!白狐狸你都沒聽說——就是狐狸精!”�
馬鷂子將擱在愛梔肩膀上的手縮了回來:“狐狸只白一點尾巴尖,人就對付不了,全白的狐狸還能讓你打死了剝成皮做成大衣穿在身上?”�
雪檸往前走了一步,指著杭九楓對馬鷂子說:“他會死的!放了他,你就有福音了!”�
這時,雪茄匆匆跑出來,二話不說就將愛梔擋在身後。
�跟在身後的雪大爹,趕緊將雪檸摟在懷裡。�
馬鷂子若無其事地說:“原來是雪大爹和雪大少爺的家人,早曉得就不用費這番口舌了。”
�雪茄在省教育廳做過幾年事,越不說話,越是有股肅然之氣。馬鷂子不再往下說了,先後退兩步,再轉身往前走。等到他想起來要問雪大爹什麼時候迴天門口,雪家四口已經消失在茂記綢布店門後。
�“我不是殺人犯!我是共產黨!我要鬧革命!”
杭九楓出乎意料的一喊,並沒讓愛梔和雪檸的身影再次出現。馬鷂子突然生氣了,他像條咬人的惡狗,也不打招呼,揮起皮鞭劈頭蓋臉地抽下去。馬鷂子的手法非常好,頭一鞭正中杭九楓額頭鼻樑和下巴,接下來的兩鞭,左右交叉落在臉上。腫起來的血痕迅速封住杭九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