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轎伕剛說是,問話的男人便連聲叫著:“他人在哪裡?我是他家少爺!”不等雪大爹起身,雪茄便闖了進來,也不多說一個字,雙膝一彎,人就像石頭一樣硬邦邦地跪在地上,身後的愛梔和雪檸也跟著跪了下來。�雪大爹心裡高興,伸手將雪檸扯起來,著實親熱一陣,這才扭頭問那穿著雪狐皮大衣,懷裡抱著波斯貓的愛梔:“這就是你在外面找的二房?這麼多年了,我還是第一次見到。武漢到天門口其實並不遠。這不,想回來的話,千山萬水也攔不住!”
�愛梔連忙說:“是做媳婦的不孝!”�
雪大爹毫無表情地說:“你的名分還沒定,不用道歉。”
�雪茄這時說:“是我沒將事情做好,要罵你就罵我。”�
“我這樣說一說,也是為了銷掉往日的事。說過了,你的愛梔就是雪家的好媳婦!”見愛梔眼圈紅了,雪大爹趕緊將雪檸緊緊摟住,“你家的事,我才聽說,一直不敢相信,以為不是真的!”�“我們好歹還能往老家逃,那邊只剩下梅外婆一個人。”雪茄剛一開口,愛梔的眼淚就流了下來。�雪檸從雪大爹懷裡抽出自己的手,一邊替愛梔揩眼淚一邊說:“梅外婆有福音,誰也傷不了她!”�
“福音?”雪大爹沒聽懂,“這是那些法國傳教士說的話呀!”�
雪檸堅決地說:“有福音在,惡人再多也不能害死我們!”�
雪大爹被雪檸的話嚇得不輕,情不自禁地將她摟得更緊。�
雪茄和愛梔沒有打斷雪檸的話。雪檸說,他們搭乘的輪船在陽邏靠岸後,特別通行證就不管用了,光是出碼頭就被當兵的攔住三次。雪茄和愛梔每次都打算暗地裡塞些銀元出去,不料那些凶神惡煞計程車兵,一摸到愛梔不敢穿,只能收在皮箱裡的雪狐皮大衣,個個都變得溫和起來,雖然多說了不少話,都沒遇到什麼麻煩。後面的路程走了近兩個月,沿途碰到暴動或反水的人不下十次,那些人全都殺紅了眼睛,見誰都想動刀槍。每逢這時,他們便就近找個人家住下,直到有人來指點如何幾彎幾繞就沒事,才又重新上路。在雪檸想來,報信的人就是梅外婆所說的福音。他們一說沒事,所到之處便風平浪靜。有一次,他們前腳離開,剛剛住過的房子就被人燒了。還有一次,他們站在一處垸子的西頭,遠遠地看見剛剛殺了幾十口人的那些傢伙,山呼海嘯地離開垸子的東頭而去。
�雪檸說完,雪茄和愛梔一個字也沒補充。
�雪大爹明白這些話不是編出來安慰自己的:“回家來當然好!只是天門口也不太平了!多少年來,雪家一直是說中庸做中庸,凡事以禮待人,沒想到今日也會受到逼迫!”
�說過天門口最近發生的事,愛梔沒有控制住自己對傅朗西這個名字的驚訝。
�雪大爹更驚訝:“傅先生心腸真硬,居然一點口風不露。”
�雪茄心裡冒出許多輕蔑來:“將自己沒學好的東西拿來哄山裡人。可惜呀!梅外公沒有將傅朗西說服,如果他能將革命作為一門學問來研究,天門口就有福音了。”
聖天門口 二一(3)
愛梔伸手拍拍四處張望的波斯貓:“也許我們回來得正是時候,多勸勸傅先生。”
�雪大爹搖頭說:“只怕沒用,傅朗西只是一根箭,後面還有一張硬弓。弓都拉開了,箭就沒辦法回頭。”�
雪茄對雪大爹的看法沒有異議:“暴力是最簡單的手段,它是不能改變世界的。那些家 夥殺梅外公時,看上去是得到了他們想得到的世界,但在那看不見的世界中,他們已被徹底拋棄,成了不折不扣的一無所有者。倒是梅外公,總有一天,大家會懂得他坐在家裡等著赴死的意義。”�
雪檸跳了一步,站到他們中間說:“那是福音。”�
愛梔說:“這不是武漢,少說福音。”�
雪檸固執地說:“大家會懂的。”�
雪大爹說:“讓她說吧,這兩個字很好聽!”�
隨後一家人在一起商量,要不要繼續給傅朗西他們買那十五匹紅布。買的理由擺了半天,不買的理由也擺了半天,權衡來,權衡去,最終還是由雪大爹說了句活動話:等王老闆回來後再說。沒有定論的話說定之後,雪大爹叫了一桌菜,一是洗塵,二是為初到婆家的愛梔接風。酒杯一端,雪大爹忍不住傷感起來。按照順序,他先說雪茄的出走,其次是在外娶親和雪檸的出世,慢慢就說到了梅外公之死。一如夏季打過雷的天空,三代人的悲歡離合到這時候才爆發出來,一個個哭得像是剛從水裡撈起來的。到後來,雪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