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條“杉樹根”,或者說是某某人被“杉樹根”咬了,一定就是這種毒蛇。不時有細長的竹棍從牢門門縫裡伸進來,或是將盤著的蛇弄散,或是輕輕擊打昂得高高的蛇頭。烏梢蛇最敏感,稍一弄它就要亂竄好一陣,急了的時候甚至還顯出想跳起來的樣子。蝮蛇也會將中間一段身子拱起來,緩慢地發洩著不滿。
所有的銀環蛇全盤在遠離門口的地方,最長的竹棍也夠不著它們。門外的人小聲議論,難怪要將銀環蛇叫做家蛇和手巾蛇,長年累月和人住在一起,都能猜出人的心思。有一陣,門外的人不知去了哪裡,最不安分的蛇信子也安靜下來,只有梅外婆的心在跳動。一會兒,首先是銀環蛇將頭抬起來,緊接著烏梢蛇和蝮蛇一齊警覺地將蛇信子吐得長長的。小街上傳來一陣騷動,有閃閃的紅光從高高的視窗映進來。不一會兒,牢門被開啟了。有人將一隻燒得通紅的打鐵用的鐵砧扔了進來。燒透的鐵砧一會兒就將屋子烤熱了。大大小小的蛇從半冬眠狀態中醒來,繞著牢房紛紛亂竄。坐在地鋪上的梅外婆盡情地盯著雕塑在牆壁上的那尊懷抱著嬰兒的美麗女人,除了感覺身上在出汗,她不知到底有多少蛇在往自己身上爬。鐵砧由熾白慢慢地變成暗紅,最終徹底迴歸冰涼黑色,所有的蛇重又收回蛇信子盤成或大或小的圓餅。
�太陽出來後,段三國當著雪檸的面勸馬鷂子,梅外婆肯定沒有與董重裡勾結,不然早就心虛招認了。馬鷂子不甘心,他不信這個邪,一個從城裡來的老女人,不怕活的,也不怕不死不活的,那一定會怕死的。段三國還要說話,馬鷂子煩他又要提線線懷孕的事。老鼠也好,蛇也好,都是常見常怕的東西,與缺德不缺德沾不上邊。
�天上又在落雨。閒下來的天門口,打個瞌睡就將一天的日子過完了。�臨近半夜,今年的最後一場雷鳴電閃在窗外鬧騰起來。牢門一響,自衛隊士兵用椅子抬著一個白花花的人進來。椅子沒放穩,人也歪得不成樣子,士兵們卻不管,扔在那裡轉身就走。半睡半醒的梅外婆大聲感謝,這種天氣,若是沒個伴在身邊,雷打電劈,就是廟裡的菩薩也會心神不寧。話沒說完,梅外婆就聞到一股惡臭。
梅外婆問,這人怎麼啦,是不是十年沒有洗過一回澡?一道電光閃過:坐在椅子上的哪裡是人,那是前幾天被勒死的木匠的屍體。木匠的屍體在野外放了幾天,又在土裡埋了幾天,再挖起來,那種爛了一半的樣子要多難看有多難看。梅外婆在驚嚇之中叫出來的聲音,吵醒了半條街。梅外婆只叫了這一聲。以為計謀得逞的馬鷂子聞訊趕過來,梅外婆已經鎮靜下來,抑揚頓挫地說:“新來的這位先生,太斯文,這麼大年紀了還會害羞,見到老太婆都不敢抬頭。”木匠的屍體在牢房裡放了半夜,天快亮時才被士兵們抬走。梅外婆心平氣和地對那些士兵說:“這麼遠的客人,應該留人家吃了早飯再上路。”瀰漫在牢房裡的屍臭勉強堅持到中午。吃午飯時,外面突然起了多年不見的大風,揚起西河裡的沙粒,彷彿專門衝著一向結實輕易不會透風的小教堂而來。青磚大瓦蓋的小教堂,到處都在噼裡啪啦亂響。等到風聲響聲一齊停歇下來,牢房裡不僅沒有屍臭,就連久不清潔,平地生出來的黴味也消失得乾乾淨淨。
聖天門口 四二(2)
�大風平息的第二天,柳子墨生平第一次出現在天門口。
�雪檸正在往小教堂裡走。下過雨刮過風的天空很純粹,很多很多的雲彩,熱鬧得像武漢三鎮每隔一陣就出現的歡迎某個大人物連帶某股新勢力進駐的場面。梅外婆被關押的時間夠長了,雪檸天天往小教堂裡送吃的和喝的。看守梅外婆的自衛隊士兵一有興趣,就會故意想出事來刁難雪檸,當然也有逗逗漂亮女子的意思。這一天的天空全是雲彩,看守梅外婆的 自衛隊士兵不停地向上抬眼皮,乞求的樣子也有,無奈的心情也有。雪檸都要走進屋裡了,士兵還在那裡擔心,害怕從哪朵雲彩裡再次傾倒出嘩嘩的雨水,把他家尚未完全曬乾的棉花漚了。新棉花變成舊棉花,無論做棉衣還是做棉被,都不暖和。士兵的嘮叨飄進梅外婆耳朵裡。梅外婆情不自禁地聯想,果真天上的雲彩像新彈的棉絮那樣鬆軟地擋著所有視線的去路,一定是柳子墨觀察氣象的好時機。雪檸揭開沙罐的蓋子,現出半罐飄著麻油芳香的細魚兒熬的青菜豆腐湯。
�梅外婆再次重申,柳子墨該來了。
柳子墨來天門口,應該選擇這樣的天氣。
這樣的天氣裡,二十四種白雲,都有它顯山露水的機會。
�總讓雪檸惴惴不安的柳子墨,這時候全然沒有作用。她只想著梅外婆,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