聖天門口 五一(3)
�四歲的黃牯轟然倒地後,露出疲憊不堪的交通員。
交通員什麼也沒打聽到,更莫說見到杭九楓。被失望籠罩著的傅朗西,又罵又誇,杭九楓帶著上百人,還能像條四腳蛇那樣,一下就能躲得讓人找不到。�
傅朗西對董重裡說:“只有讓鄭貨郎親自跑一趟了!”
�這時候,四歲黃牯的癥角尖正在被鋸掉。兩個男人用屁股緊緊壓著黃牯的脖子,另外兩個男人,一個揪著牛鼻栓,一個扳著癥角,殺牛的屠夫用那鋸得開黃檀木料的鋸子,沙沙地將比矛子還鋒利的癥角鋸成板凳腳。
�傅朗西不再等了,一行人出發往北越過省界走向河南。
同行的還有董重裡。董重裡本不想去,可是張主席的親筆信中明確邀請了他。傅朗西也勸他,不要再弄出一些節外生枝的事情。
�一九三二年一月九日傍晚,傅朗西和董重裡還在離河南新集一百多里的一座大山上,第二天就要開大會,他們整個夜晚都得不停地趕路。他倆出現在守衛會場的哨兵面前時,臺上的張主席已經在作關於肅反問題的報告了。
大會結束後,傅朗西和董重裡聽說,那個緊跟小曹同志到處肅反的管團長,就在張主席報告中所說的眾多團長之列。管團長死得與眾不同,別人都學最先死於肅反的許師長,捨不得為了自己死得痛快而耗費子彈。管團長將杭天甲的衝鋒槍拿到手後,一直沒有真正射擊過。在最後時刻,他非常想就近聽聽衝鋒槍連續擊發的聲音,並感受衝鋒槍子彈的滋味。管團長的要求只得到部分滿足,行刑的人奉命將子彈壓滿彈匣,擊發時只將手指輕輕一點。一個短點射只用去三發子彈。死後的管團長竟然面帶微笑。
�管團長的訊息無法讓傅朗西滿足,幾經打聽才得知,小曹同志被撤職後,一直沒有新的任用。
傅朗西很高興,悄悄地約上幾個遭遇差不多的人,去街上的飯館裡要了一隻燒雞,就著高粱酒,好好地吃了一頓。董重裡沒有被這樣的好訊息打動,只吃了半隻雞腿,就到另外一間屋子去看店主的女人將一根根粗壯的棉條,用紡線車搖,用手牽,然後變成細細的白線。這之後董重裡就像紡線的女人,將紡線車的嗡嗡響當做自己的說話聲,開大會時非要喊口號,也只是舉舉拳頭,不發一點聲音。
�有天晚上,傅朗西被一聲長嘆驚醒。董重裡還在燈下,像苕一樣,手邊放著毛筆和硯池,攤開的白紙上依照書信格式赫然寫著“張主席”幾個字。
�傅朗西連忙爬起來:
“你有什麼話要對張主席說?”
�“那是上半夜事,現在是下半夜,我改主意了。”�
“該肅的反,不該肅的反,全肅了,再寫也沒有用。”�
董重裡將那張寫了字的白紙放到燈上燒了:“我不說也會有別人說的。光是本縣就有一千四百八十三戶人家因為肅反死了人,全家被殺絕的有四百多戶,死了這麼多好人,我能不說嗎?”�
“你從哪裡弄到這麼細緻的數字?”傅朗西的眼睛眯成了一條縫。
�“都是那些愛聽說書的人幫忙調查的。”董重裡乾脆將眼睛閉上。
�“聽人說,天門口一帶往外逃難的人就佔了總人口的三分之一,是不是也經過了你的調查?
”傅朗西繼續說,“張主席已經知道,小曹同志殺起人來,十個馬鷂子都比不上,撤他的職是第一步,他的下場想必與管團長差不多。”
�“這是借刀殺人,還是兔死狗烹?”�
突如其來的問題讓傅朗西一臉正色:
“不要說這種難聽的話!說真的,你不應該對張主席說怪話。倒是我,好不容易找到麥香當妻子,說要她死,她就要死!我也想不通呀!想不通就不要想了,和自己通融一下。”�
一連三天,董重裡沒同傅朗西說過一句有意義的話。好不容易開口,唇齒間冒出來的盡是中午吃什麼、屙尿去了、又要開會呀等等完全可以不說的話。
�第四天早上,董重裡瞪著眼睛問傅朗西:
“梅外婆吩咐的話,你還記得嗎?”�
傅朗西費了一些時間,才想起離開天門口之前聽到的:
“多逗逗人家的小孩。”
�“每年一定要不帶雨具在雨雪中行走兩三次。”�
“留心看看花開花謝的樣子。”�
“經常念一念自己喜歡的詩歌。”�
一直在點頭的董重裡提醒傅朗西少說了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