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長了,他偶爾也能仰起臉走路了。他還會經常到老田頭的傳達室,坐在窗前,與熟悉或不太熟悉的人,打一兩聲招呼。
他仍然留意著報紙,那是他了解外界資訊的一個視窗。他從報紙上看到,朝鮮戰爭仍在打著,第三次戰役結束了,第四次戰役又要打響了。特別是看到更為具體的殲敵數量和收復失地的內容時,他的心裡就說不清是什麼滋味。如果美國人能順利地把朝鮮拿下來,國民黨還可能有機會反攻大陸。但現在看來,這一切都遙遙無期了。大陸似乎鐵了心要和美國人在朝鮮打上這一仗了。全國上下同仇敵愾,有錢的捐錢,有力的出力,一定要把美國人趕出朝鮮。這種全民一致的民族大義,更讓他感到了無望,甚至是恐懼。
朝鮮戰爭剛爆發時,他似乎還看到了一點希望,他企盼美國人能打過鴨綠江,幫助國軍反攻大陸。讓他沒有想到的是,美國人離鴨綠江卻越來越遠,最後竟退到了三八線以南。馬天成徹底地絕望了。他和共產黨的隊伍交手這麼多年,深知共產黨的謀略,現在又派成批的志願軍到朝鮮,在這場保家衛國的戰爭中,共產黨是不會輸的。此時的馬天成漸漸地看清楚了眼前的局勢,當初他留在瀋陽時,還有著一種報效黨國的悲壯情懷,隨著局勢的變化,他的心一點點地涼了。就憑臺灣那些殘兵敗將,想反攻大陸,不過是一個遙不可及的夢罷了。
現在的馬天成已經沒有任何野心了,他只想平平安安地生活下去。如果有朝一日,能回老家看上眼父母,那就是他最大的奢望了。
每天到了醫院後,他就在值班室待命,一邊聽老田頭播報著新聞。老田頭手舉著報紙說:志願軍、朝鮮人民軍,在三八線以南殲敵兩個師,取得階段性戰役的勝利。
老田頭還說:抗美援朝是一場持久戰,是一場人民戰爭,全中國人都要投入到這場戰爭中去。
馬天成對這些訊息,沒有任何興趣。他坐在值班室的桌子前,桌子上擺著一盤昨天下班時沒有下完的棋。他這邊走一步,又繞過去,那邊走一步。一個人下棋,只能是自己打敗自己。
劉半腳這些日子,莫名地有些興奮。她高興的是尚品被政府抓了起來,以後她再也不用去大東食雜店去取情報了。沒有了情報,馬天成的日子也就踏實了,每天按時上班、下班的,有時還帶著她到院外的馬路上轉一轉。這時候,她的心情是放鬆的,臉上掛著笑,看什麼都覺得是那麼的好。
晚上,她攬過馬天成的肩膀,臉貼在他的胳膊上,喜滋滋地說:當家的,咱們的日子就這麼過吧。這麼過日子,俺心裡踏實呢。
馬天成從鼻子裡“嗯”了一聲。
這段時光,可以說是兩個人相聚以來最美好的。如果不是007的出現,他們的日子也許和正常人一樣,慢悠悠地過下去。
007是在一天的傍晚時分出現的。他提著一隻帆布包,敲響了馬天成家的大門。
門一響,劉半腳就緊張起來。當時兩個人正坐在桌前準備吃飯。劉半腳想站起來,腿卻抖得要命。現在他們已經習慣了這種平靜的日子,往常是很少有人來敲他家的門的。
馬天成看了一眼劉半腳,緩緩地站起了身子,一步步向門口走去。
他在開門前,還虛張聲勢地問了一句:誰呀?
外面的人說:開了門,你就知道了。
馬天成的一隻手搭在門把上,微閉了一下眼睛,猛地就把門開啟了。
半倚在門上的007差點跌倒,他踉蹌了一下,站住了。
站在門外的這個人打扮得有些不倫不類,穿著中山裝,戴了禮帽,手裡提著一隻油漬漬的帆布包。
來人似乎對馬天成很是熟悉,他先關上了門,然後摘下帽子說:馬隊長,你看看我。
說完,還在馬天成面前轉了兩圈。
馬天成一臉戒備地望著他,不知來人何意。眼前的這個人,他似乎見過,又似乎從來就沒見過。
劉半腳終於恍過神來,她顫顫抖抖地從桌子後站了起來,給來人倒了杯水,顫聲道:你們坐下說吧。
然後,晃著一雙半大的小腳,進了裡屋。
來人也不客氣,坐到桌前,端起水,咕咕地喝起來。
馬天成仍百般警惕地望著他。這人剛進門時,叫了他一聲“馬隊長”,看來他對自己的過去是熟悉的。此時,他的心又被提了起來。
007終於說話了:我是中統留在東北的007,你見過我。可是你不記得我了,我可認識你,軍統東北站的馬隊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