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天好日子,跟著他擔驚受怕地東躲西藏著。
他猶豫了半天,最後還是說:半腳,我這病是心病,你就別忙活了。
劉半腳怔怔地望著他。他又說:尚品被抓起來了,被抓的還有個女的,是守備司令部的機要參謀林靜。
“譁”的一聲,劉半腳端在手裡的碗就掉在了地上。她面色發青,渾身竟哆嗦起來:老天爺呀,這日子可咋過呀?
劉半腳知道尚品是馬天成的上線,以前隔三岔五的,馬天成就會去大東食雜店取回尚品寄存的情報。每次取回情報後,他都會在家裡呆呆地坐上半天。最初,劉半腳不知道男人為什麼發呆,後來才知道男人是在發愁,發愁交給他的任務。臺灣命令他們去破壞變電廠或是鐵路。這樣的任務,僅憑著他現在赤手空拳的,根本無法完成,弄不好還會自投羅網。解放初期的瀋陽城,變電廠和鐵路都屬於城市的要害,有專人守護著,別說讓他一個馬天成,就是十個馬天成,也不一定能搞出名堂。於是,他不能不犯愁地在那兒發呆。
一次,劉半腳看著馬天成發呆的樣子,就壯著膽子問:天成,你這是咋的了?
馬天成就把紙條上的任務說了。
劉半腳拍著腿,壓低聲音咒道:喪了良心呀,讓俺去幹這,不是白白送死嗎?有能耐你派飛機來炸,用大炮來打呀。
馬天成及時地制止了她的咒罵,然後辯解道:我是國軍的人,服從命令是天職,以後我的事,你不要瞎攙和。
明知道這樣的任務完不成,他還是去了。無論是變電廠、火車道的道口,還是自來水的蓄水池,果真都有人在晝夜值守。他去那裡轉了轉,看一看,上級的指示歸指示,行動歸行動。氣餒的他在回來的路上,見四周無人,拾起路邊的石子,朝路燈砸了過去。
後來,劉半腳見馬天成愁苦的次數越來越多,便對他說:以後取情報,我替你去。你去的次數多了,會讓人懷疑你。
馬天成也覺得劉半腳說得有道理,就答應了。最初幾次,她都把情報取回來,交給了馬天成。馬天成看了,就愁苦得要死。她不識字,只能小心地問:又有啥事?
馬天成就煩躁地揮揮手,划著一根火柴,把紙條燒了。然後抱著頭,躺在床上,衝著天棚發呆。
男人一這個樣子,她心裡就無著無落的。在這人生地不熟的異地,男人是她唯一的依靠,她不想、也不願意自己的男人整日這麼悶悶不樂,她想要讓男人開心起來。只有男人高興了,她才能高興。
於是,她再去取情報時,就大著膽子在回家的路上,把那張紙條撕了,然後塞到嘴裡,吞了下去。
她一進門,馬天成就伸出了手。
什麼?她明知故問。
情報呢?
沒取到。
馬天成立刻變得踏實下來。
沒有了情報的騷擾,日子便又是日子了。馬天成在心情好一些時,就會和劉半腳聊一些醫院的人或事。講到有趣時,兩個人就顯得很開心。平日裡,因為怕暴露身份,她除了買菜、取情報,幾乎就守在家裡,活生生像個囚犯。此時的她,內心裡頓時生出對自由生活的渴望和嚮往。
後來,她再去取情報時,就會毫不猶豫地把那張紙條吃到肚子裡。
馬天成跟她要情報,她就張著手說:哪有情報?有我還不給你。
這樣的情形在幾次之後,馬天成就開始懷疑她了。懷疑歸懷疑,但馬天成並沒有說破。他現在都形成條件反射了,只要情報上給他派了任務,他就吃不香、睡不著的。漸漸地,他開始恐懼那一張張小小的紙條了。
在沒有收到情報的日子裡,他眼不見、心不煩,然後低著頭上班、下班。沒有出車任務時,就躲在值班室裡,和老田頭說會兒話,或者跟自己下一盤棋。剛開始,他是想找老田頭下棋,以此來消磨時間,可老田頭不願意下棋,指著自己的太陽穴說:老了,動不了腦筋了,一動,就疼。於是,老田頭就剩下南天地北地扯閒篇了。
有時,他對老田頭的話不感興趣,便自己跟自己殺一盤。他一會兒坐在這面走一走,然後又繞到另一邊,擺出一個棋子。常常是一個人守著一盤棋,沒完沒了的樣子。
尚品的被捕,著實讓他吃了一驚。他病了幾天後,終於又搖搖晃晃地去上班了。
外面的陽光依舊,醫院裡的日子依舊。自從尚品被抓後,他再也沒有讓劉半腳去過大東食雜店。他知道,去了也是白去。沒有了尚品這個上線後,他的日子果然就清靜了。他樂意過這樣踏實的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