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總是人,容忍是有限度的,到了忍無可忍的時候,只怕會失去理智。”
“原來你也這麼想!”策彥周良點點頭說:“平心而論,明朝的所謂倭患,雖不盡是這樣的情形,而這樣的情形,實在不少。一到那地步,中國的百姓固然遭殃,我們又有什麼好處?到頭來,在明朝官軍圍剿之下,作了異鄉之鬼,連死在什麼地方都不知道。何苦?”
“可是,汪直不是這麼說——”
釣雲終於露了馬腳,如策彥周良所猜想的,是受了汪直的蠱惑。此時雖想縮口,卻不可能,經不住策彥周良的逼問,說了實話。
“汪直告訴我:明朝的鄉紳,為富不仁的居多。他說:”我們既以俠義自命,應該劫富濟貧,痛痛快快乾一場,這一年的生活,當然也就不用發愁了。‘他又說:“明朝的官兵,一無用處,以倭刀之利,所向披靡,戰天不勝。’我想,我們既然不能回國,總要想個維持生活的法子,只要適可而止,亦不妨偶一為之。”
“不可以!”策彥周良斷然決然地答覆,“怎麼樣也不可以。汪直如果肯幫我們的忙,我倒想他做一件事。請你去問一問看。”
“是!請指示。”
“我想寫一封信給朱巡撫,請他體諒遠人,代為入奏,準我們先期而貢。”
“這怕沒有什麼效果。不過,正使既這麼說,我就跟汪直去商量,這樣一件小事,他沒有不幫忙的道理。”
※ ※ ※
一個月之後,朱紈根據策彥周良的要求,轉請朝廷定奪的奏疏,得到了批示,授權朱紈便宜行事。這是他意料中的結果之一,因而成竹在胸,立即命中軍傳令,召盧鏜到杭州議事。
盧鏜此時在寧波坐鎮,奉到命令,由陸路星夜急馳,渡過錢塘江抵達北岸,即是杭州。時已入夜,先遣快馬到巡撫衙門裡稟報,請示接見的時刻,答覆是:巡撫從中午起就不斷在問,盧將軍到了沒有?此刻還在“簽押房”中,秉燭相候。
聽得這話,盧鏜不敢怠慢,帶著滿頭大汗,一身征塵,疾馳巡撫衙門。早有朱紈的親信家丁在轅門外等候,一下馬便由角門引入,穿過夾弄,直到後花園。
盧鏜不免奇怪,“不是說,巡撫在簽押房等我嗎?”他問。“先生在簽押房,一面批公事,一面等將軍。聽說將軍剛剛過江,專程趕來,料想還不曾用晚飯,已關照小廚房預備下了。天氣太熱,請將軍先入浴,再用飯,休息一會,再談公事。”
是如此體貼的長官,盧鏜心感不已。再想到自己為朱紈所識拔,特地由福建調到浙江,賦予備倭的重任,更油然而生報答知遇之心,便即問道:“你可知巡撫宣召,為了何事?我心裡好有個準備。”
“回將軍的話,”那家丁答說:“我不知道。就知道也不敢說,不然‘上頭’發覺了,我還要腦袋不要?”
話很率直,但盧鏜反覺欣慰。過去的幾位長官,似都不知“隔牆有耳”這句俗語,對左右隨從,更無絲毫顧忌,任何機密軍情,皆是信口直言,以致通倭的土豪劣紳,對於官方動態,明若觀火。進剿之師剛發,被剿之匪已逸,不僅徒勞無功,甚至反有遭受伏擊之危。如今朱紈能注意到這一點,嚴厲約束左右,實在是件太好的好事。
等入浴用飯已罷,盧鏜被邀到月臺與朱紈相見。朱紈葛衫羽扇,十分瀟灑,先問旅途勞苦,再問地方情形,從容自在,倒彷彿久別的好友重逢,有著說不完的閒話。
盧鏜可忍不住了,“大人,”他說,“奉召——”
“呃哼!”朱紈假咳一聲,打斷了他的話,隨即環視四周,向侍候湯果茶水的兩個丫頭,一名書僮吩咐,“都退下去!不叫你們,不必過來!”
戒備如此嚴謹,盧鏜大起警惕之心,不由得也四下探索,但見十丈方圓的一個大月臺,除了一幾兩椅和他們倆以外,就只有中天一輪皓月相照,空磊磊地顯得十分清寂。
“盧兄,”朱紈用很輕細很清晰的聲音說,“‘去外國盜易,去中國盜難;去中國瀕海之盜易,去中國衣冠之盜尤難!’我打算先從容易的地方著手。”
盧鏜知道,“去外國盜”云云的那幾句話,是朱紈奏疏中的警句,如今說是從易處著手,當然是“去外國盜”。但策彥周良等一行。眼前以貢使身分,並無海盜行為,何可用兵剿滅?
正在這樣疑惑時,朱紈卻又開口了:“盧兄,你監視雙嶼的部署我不十分明白,舟山一帶的形勢我不熟,所以你報來的公事,我亦無法判斷,是不是妥當?”
“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