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談得很詳細,四空也聽得很仔細。一直等他講完,四空方始問道:“照你說,朱巡撫還不知道汪直脫逃這回事?”
“是的。不過,此刻也許已經知道了。”
“你預備在我這裡躲到那一天?”
“也許只躲一夜。明天一早,我吃了肉就走,但願不再來打攪,也好讓五叔安心。”
“我倒不在乎。我只替你擔心!阿海,你依我說,明天也不要進城了,在我這裡住兩天,回紹興去吧!”
“這,我可要違背五叔的意思了!我跟汪直約好的,不能失信。”
“回頭是岸!你跟汪直淌渾水,淌到幾時?”
徐海無以為答。好久,才嘆口氣說:“做天和尚撞天鍾!”
“對!”四空斜睨著他說,“我看你遲早要做和尚。”
※ ※ ※
徐海是第二天中午進的城,先到估衣鋪買一件藍袍、一頂方巾,打扮成書生模樣,然後又買一把摺扇,捏在手裡,慢慢踱著方步,向瓦子巷迤邐行去。
走到巷口,先在一家茶店中歇腳,喝著茶側耳靜聽。他在想,如果昨夜王九媽家發生了新聞,自然會有人談論。聽了好一會,一無異處,便付了茶資,放心大膽地向王九媽家走去。走到一半,突然心中一動,毛猴子決非好相與的人,倘或去告了密,此時便必有捕快守在那裡。貿然登門,豈非自投羅網。
轉念到此,隨即站住,四周張望了一下,看到一家箋紙莊,便有了主意。走過去買一份信箋信封,向店家借枝筆,匆匆寫了兩行,封緘完固,再開信面:“王九媽家,翠翹親啟。”接著招招手,將店中的小徒弟喚了過來。
“你可識得字?”
“不識字,怎麼賣紙筆?”
“言之有理!”徐海抓一把銅錢,連信一起遞了給他:“託你送封信,再請你在那裡等一會,倘有回信便帶回來,我在這裡等你。”
小徒弟答應著,高高興興地去了。徐海亦不敢怠慢,隨即開溜了出去——他是用的“投石問路”之計,如果王九媽家埋伏著捕快,一見他這封給王翠翹的信,自然立刻就來捉人,所以必得躲開。
可又不能躲得太遠,總要視界可及,才能觀察動靜。恰好斜對面是家裱畫店,徐海藉著鑑賞書畫作掩飾,眼風不斷瞟向王九媽家的來路。
約莫一頓飯的時候,小徒弟嘴裡咬著甘蔗,興匆匆地走了回來,但見他一進店門,到處張望。徐海知道,心知他是在找誰,卻還不敢留然露面,細細看明,確實沒有人跟踵而來,方始出裱畫家到箋紙店。
“你到哪裡去了?”小徒弟埋怨他說:“害我到處尋!”
徐海摸摸他的頭笑道:“可有回信?”
“叫我帶個口信,要你馬上去。”
“好!”徐海又摸一把銅錢給他,順手將他拉到一邊,悄悄問道:“你到了那裡,遇見些什麼人?細細告訴我聽。”
“先看到王九媽那個老妖怪,問我去幹什麼?我說送信,還要等回信。她就拿了信進去,過一下喊我到後面。王翠翹在彈琵琶,叮叮咚咚彈了好一會才完,看了信就說:”託你帶個口信,請他馬上來!“
“喔。”徐海又問:“有沒有什麼看上去像是在衙門裡當差的男人?”
“都是女人,根本就沒有看見男人。”
徐海很滿意,但亦很奇怪,毛猴子居然沒有起半吊子的心思!
※ ※ ※
徐海處處勝過毛猴子,唯獨這件事上,差了毛猴子一著。毛猴子已經佈下羅網了。這天進城,找了家小客棧投宿,征塵未洗,先關照夥計買來筆墨紙張,關緊了房門寫信。寫好出門,直投清和坊,找到錢塘縣刑房書辦牛道存家,親自投信。
“你是哪裡來的?”牛家看門的問他。
“寧波。”毛猴子說,“寧波方三爺託我送來的。”
“方三爺”是寧波府的捕頭,跟牛道存是好朋友,所以毛家下人改容相待,“你請坐一坐,喝碗便茶,我馬上替你送上去。”他問,“要不要等回信?”
“不必。方三爺只說,送到就好!”毛猴子料知此信一定能送到牛道存手裡,便拱拱手說聲:“再會,再會!”揚長而去。
牛道存接信到手,拆開一看,大為詫異,原來信中有信,這封得極嚴密的另一封信上,標著一行字:“如聞要犯汪直脫逃,再拆此信。切切!”
牛道存當然不當它一回事,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