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的。”阿狗答道,“汪直從日本到柘林了。”
“喔,”胡宗憲張大了眼問,“他來幹什麼?”
“這還沒有打聽出來。我明天回去,兩三天之內,來回報你老。”
“你自己來告訴我?”
“不一定。要看胡朝奉的意思。”
“嗯,嗯!”胡宗憲點點頭,用緩慢而清楚的聲音說:“我請你替我打聽三件事:第一、汪直來幹什麼?第二、倭寇海盜,共有多少人?分佈在哪些地方?第三、他們有什麼打算?對官兵是不是怕?”
“是!你老要打聽的事,有一件我現在可以說。他們對官兵,早就不怕了;對湖南、廣西來的狼土兵,先倒有些怕,自從田州兵吃了敗仗,認為不過爾爾,也就不怕了!”
胡宗憲有些慚愧,“他們沒有嘗老祖宗狼土兵的滋味!”他說,“狼土兵不是好惹的。”
阿狗笑笑不答,起身告辭,胡宗憲親自引路,自後園角門將他悄悄送走。臨別之際,阿狗有一句交代:“大概後天就有訊息。”
“喔,”胡宗憲便問,“怎麼遞到我手裡?”
“到時候自然知道。”語聲剛終,阿狗已沿著牆腳疾行如飛,影子很快地消失在四合的暮靄之中。
燈下獨坐的胡宗憲,將阿狗的神態語言從頭細想一遍,始而興奮,繼而苦悶。興奮的是,倭寇海盜的蹤跡行藏,從今可以捉摸了;苦悶的是,知己知彼,卻根本談不到百戰百勝。張經心存疑忌,不肯稍分兵權;赤手空拳,如之奈何?倘或將阿狗遞來的訊息轉告張經,不獨助人成功,於心不甘,而且張經必會追問,免不了就要洩露胡元規他們的計劃,違背了在佛前所作的誓言,等於出賣了共患難的夥伴,絕對不可!
然則,將通路秘密告訴趙文華如何?想想亦是不妥,趙文華好大喜功,做事顧前不顧後,而且有時候口沒遮攔,不是可共大機密的人。胡宗憲想起一句成語:“民可使由之,不可使知之。”對趙文華正亦應該持此態度。
想來想去,一籌莫展。到頭來只好丟開,且等阿狗的訊息來了再說。
到得第三天,趙文華派人相請,胡宗憲都託詞婉拒,整天守在公館裡,為的是等候阿狗的音信。
到得傍晚,胡元規翩然而至,胡宗憲喜不可言,以為必有阿狗的訊息來。誰知不然!“三爹,”他說,“我想請你老去喝酒散散心。”
胡宗憲大失所望:“去你那裡喝酒?”
“我那裡沒有什麼好玩。”胡元規向窗外看了一下,不見有人,方始詭秘地低聲笑道:“三爹,你老是巡按大人,照例可以微服私訪的,是不是?”
話中的意思,是約胡宗憲“微行”,這是件有玷官常的事。但想到胡元規的期望很高,肯以有關身家性命的機密大事託付,自己就決不宜過於拘謹。否則他會誤會自己膽小怕事,又何敢再寄以腹心?
何況,微服私訪是一個合宜的藉口,更何況有趙文華在撐腰!這樣想下來,他越發覺得無所謂了。因而用興致勃勃的語聲答道:“好啊!我跟你走。”
說走就走,也不換衣服,兩人連跟班都不帶,安步當車,直向城南而去。
城南比較荒涼,盡是些菜畦果園,胡元規帶著他穿過一大片金黃的菜花,只見竹林深處有五、六戶人家,一般都是高大的圍牆,雙扉緊閉,靜悄悄地不聞人聲,倒是極好的避囂讀書之地。
“到了!”胡元規在東首一家門前站住;這家人家剛粉刷過,黑瓦白牆,分外刺眼。黑油大門上,黃銅門環擦得雪亮;胡元規只叩了一下,裡面便有了迴音。
“找誰?”
“你開門就知道了。”
開門的是中年女人,既胖而醜,卻梳得極漂亮的一個頭;一件淡青竹布衫,漿燙得十分挺括。胡宗憲更加明白,勾欄人家的女子,最講究梳頭裹腳,衣飾齊整。這醜胖女人大概是個鴇兒。
“原來是胡二爺!”醜胖女人看著胡宗憲問:“這位老爺是?”
“是特地來看翠翹的。”胡元規有意答非所問,“翠翹起來了?”
“早起來了!先是調她的那隻寶貝鸚鵡,後來又替貓洗澡、捉跳蚤,弄到這會才梳頭。”
“我們就看她梳頭去!”
胡元規顯然是極熟的熟客,不用什麼人帶頭,便引著胡宗憲穿堂屋到後軒,上樓梯,已有個小丫頭聞聲在迎候著。
“胡二爺帶著客人來了!”小丫頭打起門簾,向內通報。“怎麼還有客人?”
聽得這極清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