誰知胡元規早就看透了他的心思,只要一鬆手,必然去如黃鶴;所以不但兩手環交,緊拉住他的手臂,而且口頭上還作了極堅決的表示。
“小兄弟,我們死活都在一起。反正只要你一得手,必然引起大亂;那時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不如早早自作了斷。”
這話的語氣變過了,也說得太過分了,就是引起大亂,又何致於令人求生不能,求死不得?何況,絕不會引起大亂!他說:“胡總督維持得住。”
“你的看法錯了!那時候胡總督是待罪之身,自身難保,又怎麼能維持地方秩序?”
“那麼,”阿狗怔怔地問道:“你說,我該怎麼辦呢?”
胡元規沉吟著,好半天,遲疑地說:“只要你們肯聽我的話,我自有挽回局勢的辦法。”
“你說,是何辦法?”
“等我慢慢想通了再告訴你。”胡元規起身說道,“船大概已預備好了,我們看阿海去吧!”
“他在哪裡?”
“到時候你就知道了。”
於是胡元規陪著阿狗,出了典當後門。門外就是一條小河,用麻石砌出石級,稱為“埠頭”。埠頭之外泊著一條雙槳快艇,形如駻E 蜢,喚做“水上飛”,顧名思義,可知輕捷。下船時已在黃昏。到了船上,烏篷緊合,漆黑一片。兩人在船上抵足對坐。上半身靠一個軟草墊,既不能轉側,更不能起立。阿狗覺得很氣悶,唯有談些什麼,才能消磨這段水程。
“朝奉——”
剛喊得一聲,便為胡元規喝住了,“叫我老胡!”他說,“最好睡一覺。”
阿狗意會到是警告他別開口。而且要隱藏身分,可知此行極其機密。便照他的話保持沉默,一個人在那裡生悶氣。
幸好“水上飛”名實相符,水聲湯湯,不斷從耳邊滑過。那種想像得到的輕快,抵消了他的鬱悶。這樣不過個把時辰,發覺槳聲慢了下來。
“快到了!”胡元規問:“你餓了吧?”
不問還好,一問驚醒了阿狗腹中的五臟神,咕嚕嚕一陣亂叫,胡元規笑了。
“馬上就有一頓很好的飯吃。”他說,“那裡的廚子很有名。”
“到底是哪裡?”阿狗終於忍不住又問一句。
“喏,”胡元規推開船篷,“你看!”
阿狗抬眼一望,暗沉沉一起極大的園林,茂密的枝葉中篩出數星燈火。再往遠看,平疇中幾座茅屋的影子,知道這片園林,必是豪富家置於郊外的別墅。
這時船已停住。那個埠頭很大,而且很講究,整整齊齊的青石板所砌。舟子先跳上埠頭,一個扳住船頭,一個扶著他們登岸。穿過短短一條甬路,就是那座別墅的側門,已有人守在那裡了。
“是老金?”胡元規問。
“是的。胡大爺,你老走好。”
“我不要緊。我這位小朋友路不熟,得要點個燈籠才行。”
“是!燈籠現成,我來點。”老金取出一個“火摺子”,臨風一晃,點上了燈籠說:“我引路。”
“平湖的客人到了沒有?”胡元規問說。
“剛到不久。”
“好!”胡元規說,“我這位小朋友餓了!平湖客人既到,馬上開飯好了。”
“通知得晚了些,有幾個菜火功不到,恐怕不中吃。”
“不要緊。餓了什麼都是好吃的。”
阿狗聽得這些話不免納悶,不知此處是何所在?更覺不解的是,乍浦往西,經平湖、到嘉興這一帶,這半年多來,歷遭倭寇的蹂躪,多少巨家大宅中的楠木廳拆了當柴燒,宋版古書襯了馬蹄,何以竟有這樣一座完好的別墅存在,並且養著最好的廚子供應賓客?“
這些不能求得解答的疑問,釀成一團好奇心。阿狗一面默默地隨著燈籠,度曲徑、穿花陰,一面不斷打量周圍的環境,但見樓臺燈火,疏疏落落,似乎住在這裡的人,也還不少。只不知徐海住在哪裡?
“走好!”老金高舉燈籠警告:“假山下面的路不大好走,請兩位爺留神。”
燈籠照處,只見假山洞入口之處,石刻兩個大字:“退塢”。可想而知其中別有天地。果然,入洞三四十步,往右一折,豁然開朗,是極大的一間石室,上鋪草墊,正中則是一張首尾俱全的老虎皮,頭南尾北,虎尾之後,一張紫檀的太師椅,即無人坐,亦顯得威風凜凜,令人想到梁山泊“分金廳”上的光景。
“胡大爺跟貴客就在這裡坐吧!”
老金的話剛完,已有兩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