碼頭,製法與浮橋大致相同:用許多小船排在一起,拿鐵索貫聯固定,上鋪木板,由浮灘一直鋪到海船所下定的水深之處。所不同的是,浮橋是一長條;浮鋪是一大片。浮橋能渡人即可,顛簸不妨;浮鋪要如履平地,工程自然艱難得多。“搭浮豈不是件容易的事。”江稻生有些懷疑:“那得要多少時間才搭得好?”
“唯一的難處,唯一要請大家忍耐的,也就是這一點。搭浮鋪倒不需要多少辰光;調集木板、小船,定打鐵鏈子,總得一個月的功夫。材料齊集,動工要半個月,稍為打寬些,定他50天,一定可以完工。”
計劃看來很切實,因為都是胡宗憲所辦得到的。唯一的顧慮是,官方究有幾許誠意?倘或是個陷阱,一兩萬人集中在海邊,讓官方調集大軍圍剿,前臨大海,後無退路,如何得了?
即使沒有這樣的疑慮,江稻生也無權作出承諾。他的首要任務,是儘量澄清疑問,不過此時心中所存的這個疑問,卻還不便提出來要求保證,只能就搭建浮鋪的工與料兩方面還不能明瞭之處,請羅龍文解釋。
羅龍文歉然地笑了:“實在對不起!說實話,浮鋪是怎麼個樣子,我還沒有見過。我生長在徽州的萬山叢中,從沒有見過海。”他說,“至於浮鋪,既有這個名目,當然有這樣東西;如說搭建費工費料費錢,不大容易,這話或許不錯。不過以總督的地位,管轄多少兵馬錢糧,若說連搭一座浮鋪的力量都不夠,那是絕不會有的事。”
這幾句話,知之為知之,不知為不知,說得很老實,也很透徹,使得江稻生增添了幾分信心,深深點著頭說:“我想拜託羅師爺,明天是不是能找一個搭浮鋪的工匠,跟我談一談。”
“好!這容易。明天我找一個內行來。”
“多謝。”江稻生說:“明天談過以後,讓我徹底弄清楚了怎麼一回事;要多少功夫;由浮鋪上船,該注意些什麼?後天我就回去報告了再說。”
“是的,是的。做事原該這樣按部就班一步一步來。”
到此為止,羅龍文就不談公事了。但也沒有起身辭去的意思,他的態度很自然,彷彿熟朋友無事來訪似地,隨意閒談著。
談到胡宗憲與趙文華的關係,羅龍文忽發感慨:“做官的人,特別是做大官的人,有時候也難說!胡總督與趙尚書交情深,是大家都知道的;胡總督與趙尚書各有心病,大家就不知道了!”
“喔,”江稻生試探著問:“莫非是為了爭功?”
“倒也不一定是爭功,是為保自己的前程。”羅龍文說:“趙尚書領了那許多人馬,耗費了那許多糧餉,自然是想好好打個勝仗,但又唯恐胡總督掣他的肘。這是趙尚書的心病。”
“那麼,胡總督的心病呢?”
“胡總督是唯恐他帶兵入境,第一,騷擾百姓,替他惹很多麻煩;第二,趙尚書一打了勝仗,相形之下,就顯得胡總督無用了。你知道的,”羅龍文放低了聲音說:“不是我大逆不道,皇帝背後罵昏君;當今的這位皇帝,為人最刻薄不過,翻臉無情。胡總督深怕這一來皇帝不高興,充軍殺頭,什麼不測之禍都有。所以胡總督的心病,比趙尚書更重。”
聽得這番話,江稻生大有領悟。原來胡宗憲搶著要招撫,為來為去是為他自己的前程,照此看來,倒確是有誠意的。
“江二哥,”羅龍文彷彿談興一發,有不能自制之勢,接下來還是談胡宗憲:“我們憑良心說話,胡總督對浙江人總算不錯。別的不說,只為趙尚書帶來的幾十萬人,不讓他們進入浙江境界這件事,就不知道打了多少饑荒,幾乎翻臉!這就很難得的了。”
江稻生原負有秘密任務,照陳東的囑咐,應該相機刺探軍情;如今聽羅龍文談論得很起勁,靈機一動,心裡在想,此刻不正好套他的話嗎?
於是,他故意裝作不信似地,“羅師爺,”他搖搖頭:“哪裡來的幾十萬兵?”
“你不信我數給你聽!”羅龍文知道他的用意,將計就計,裝得略帶負氣,非要辯個清楚不可的神情。當然,如果熟極而流利地背下來,便顯得太假了,所以他一面思索,一面數道:“京營神槍手6000、涿江鐵棍手一萬二、河南葫蘆兵,喔,不!那是另一路。德州民兵、保定箭手、遼東義勇衛虎頭槍手、河間府尖兒手,每處也都是6000,這就多少了?”
江稻生很用心地在替他計數,因而回答得很快,“5個6000,一個一萬二,”他說,“總共四萬二。”
“這四萬二是從運河南下的;還有,陝西兵是從汴河下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