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羅龍文分別為他們報了名字,胡宗憲突然起立,走到公案前面欠一欠身子說:“兩位少禮!請到花廳敘話。”
江稻生這才明白,是有意擺些威風,而又前貯E 後恭,特別假以詞色,表示籠絡。心裡不免有些異樣,說不出是佩服、敬仰,還是畏憚。
“兩位就請起來吧!”羅龍文向胡宗憲欠身說道:“大人先請。”
胡宗憲點點頭說:“託你照呼吧!”說完轉入暖閣後面。羅龍文卻領著這兩個“遠客”由西角門進入花廳;緗簾半卷,爐煙嫋嫋,幽靜得很。
最使江稻生驚異的是,侍候的不是男僕,男僕都在廊下,聽候奔走。廳中是4個明眸皓齒的侍女帶著4個青衣小婢在照料,江稻生剛一坐定,便有一塊溼手巾遞過來;同時小丫頭在身後打扇;接著是一盞冰鎮的金銀花露送到手中,這一喝下去,清暑解渴,頓覺心地清涼了。
不久,聽得簾鉤微響,履聲從容,胡宗憲換了便衣出見。一進來便向肅立的客人搖手:“行過禮了!不必再客氣,請坐,請坐。”
“恭敬不如從命。”羅龍文介面說道:“兩位請坐吧!”
江稻生斜簽著身子坐下,臀部只沾著紫檀太師椅的一點邊,側著對坐在正中炕床上的胡宗憲,聽他問話。
胡宗憲稱他“江義士”。和顏悅色地問一問他的家世,接下來輪到阿狗。彼此原是熟識的,但此時卻都像初見,裝得極像。
“江義士,”胡宗憲略略提高了聲音說:“人各有志,不可相強。既然大家都願歸田,做個安分良民,朝廷自然沒有不成全大家志向的道理。不過,一下子要弄這麼多船。只怕有些難處。”
“是!”江稻生只好這樣答說:“總要請大人格外成全。”
“當然,當然!我總要想法子把事情辦妥當。”胡宗憲緊接著又說:“到底有多少船可以調動?是些什麼船,合不合你們用,我這時候還不知道。昨天晚上聽羅先生來跟我說了以後,我立刻下令,先查船的情形。再快也得要兩三天的功夫才有結果。
“是!”江稻生此時不敢一個人作主,轉臉向阿狗問道:“你看呢?”
“我看,”阿狗很謹慎地建議,“是不是請羅師爺給我們拿個主意?”
“好!”江稻生便問羅龍文:“羅師爺,我們是在這裡待命,還是回去了再來?”
“這自然悉聽尊便。不過,我的意思是一動不如一靜。”
“只怕我們那面情況不明——”
“這容易。”羅龍文搶著說道:“兩位一留一回,先送個信去,好讓大家安心。”
這是最妥當的辦法。但江稻生卻不敢讓阿狗一個人留在嘉興,因為陳東曾作叮囑,要防備他奉了徐海之命,與官方勾結。同時,江稻生也另有秘密的任務,要在嘉興打聽官兵的虛實。這樣便更要留下來了。
“那麼,”他向阿狗說:“你辛苦一趟吧!”
阿狗自然一諾無辭。兩人相偕起身告辭,胡宗憲亦不相留,只是吩咐侍女端來兩個長方朱紈盤,每一盤上放上好青絹一起,紅紙包好的蜛E 銀50兩,是賞賜他們倆的“見面禮”。
拜領告辭,仍由羅龍文送回下榻的典當,時已近午,一桌盛饌,早已預備停當,主賓3人一面飲啖,一面談論。江稻生的神情很興奮。顯然的,胡宗憲那套懾之以威,撫之以恩的做法,至少將陳東的這個心腹已收服了。
“江二哥,”到飲宴將終時,阿狗開口了,“我想今天就趕回去;吃好飯請你就寫信,好不好?”
“也好!我馬上就寫。”
“還有。我想把長生帶了去,如果我們那面有啥資訊要送回來,長生熟門熟路,比較妥當。”
長生是江稻生的“伴當”——介乎友僕之間的隨從,當然也是心腹。阿狗故意提出這樣一個要求,是為了要有一個江稻生所信得過的人,能夠替他證明,從離開此地一直回到“窩”裡,沒有跟官方的任何人接觸過。
這在江稻生自是“固所願也,不敢請耳”。他原來就有些不大放心。只是不便主動建議,派人跟著一起走,難得阿狗自己有此要求,自是欣然同意。
於是,江稻生氣紙吮毫,字斟句酌地寫了一封短柬,敘明到達嘉興以後的經過,只談事實不作評斷,但語其中已表明了胡宗憲確有求和的誠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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徐海的密札,胡宗憲早在前一天深夜,就看到了;而在接見江稻生時,因為應付的策略,還未決定,所以不能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