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敝上讓我來跟大人說,要把吳四帶回去,還有件以軍法從事的手諭,亦要收回。”
“收回手諭,當然遵辦。要人就不知道怎樣了。”胡宗憲說,“你恐怕來晚了一步。”
“請大人明示。”
接著便喊人來問吳四的下落,回答是:“已經奉命正法了!”
“這可是無法挽救的事了!請你上覆大人,說我已恪遵手諭,奉行完畢。”
面色如死的趙忠,好半天才能出聲:“大大,事已如此,無話可說。那道手諭,大人答應過的,請讓我帶回去。”
胡宗憲心想,看趙忠的臉色,大有憤恨之意,說不定會出花樣報復。為防萬一,趙文華的親筆要留著做個證據;但亦不便公然拒絕,只連聲答說:“好,好!不過吳四既已正法,還要出告示以昭儆戒。那道手諭要引敘在本示之內,等我關照他們辦好了公文,馬上就可以將那道手諭奉繳。”
這一下,趙忠氣上加氣,臉色越發難看;霍地起身,草草一揖,頭也不回地走了。
※ ※ ※
誰也沒有料到,吳四的被殺,會被認為是一件異常嚴重的事。
趙文華、趙忠主僕,也是越細想,越覺得吳四的被殺,是一個極危險的訊號。因為,吳四的生死,已成了趙文華的威望能否保持的一種考驗。
從這一次鎮兵南來,趙文華很成功地在東南軍民的心目中,建立了一個印象:他,上馬治軍,下馬管民;是有絕對的權威,高高在總督之上。由於有此權威,他才能假冒戰功,苛扣軍餉,就地蒐括,假軍需緊急的名義,徵稅、徵糧、徵伕子、徵車船,為他將從朝廷、百姓,以及倭寇、海盜中巧取豪奪來的金銀財寶,源源北運。除了自己發橫財以外,還要進貢皇帝,獻媚嚴家父子,並且分潤那些操守不佳的,包括御史、給事中在內的京官。這樣才可以在穩住祿位之餘,進一步獵取高官厚爵。
如今,卻由於胡宗憲的計謀,很巧妙地打擊了他的威望。雖然整飭軍紀,以及吳四伏誅,都在佈告中引用了他的指示;但明眼人一望而知,這是胡宗憲的主張,不過奉他的名義以行而已。這也就是說,他已不能不屈從胡宗憲的主張;胡宗憲的實際權力,已凌駕而上了。
權威的建立很難,要摧毀卻很容易。尤其是趙文華和趙忠都知道,他們主僕在東南的苛徵暴斂,使得老百姓恨之切骨。軍營中因為他種種苛扣,而且賞罰不明,亦早有不滿的風聲。在這樣的情況下,必須鞏固權力,方能鎮壓得住;權威一墮,豈僅不能再像過去那樣予取予求,甚至會引起兵變民亂,連性命都不保。
當然,也還有情緒上的鬱結。趙忠則更對阿狗恨入切骨;他自覺足智多謀,無人可及,誰知竟為一個“乳臭小兒”玩弄於股掌之上,真有所謂“是可忍,孰不可忍”之感。
因此,趙忠極力慫恿主人與胡宗憲為難,當然也要拔去阿狗這支眼中釘。他想了許多花樣,有些是可以告訴趙文華的,有些是需要臨事才提出的,而有些則是他可以做了再說的。
※ ※ ※
阿狗全然無此警覺。除掉吳四,是他一件深感得意的事,渴盼著能與人分享這份快慰。這樣,自然而然就想到了王翠翹。
第二天,起個大早去探望,王翠翹剛做完早課,聽說阿狗來了,自然高興。但想到了出了家塵緣已斷,怕心雲老師太不准她會見,所以躊躇著不敢去陳告,以致於阿狗等了又等,竟有些不耐煩了。
幸好,王翠翹頗得人緣,便有人代她去央求,出乎意外地,心雲師太與平常心腸極軟的老太太無異,連聲說道:“讓他們相會,讓他們相會!”而且吩咐,豁免了王翠翹這天的功課,又關照香積廚,留“李施主”在庵內吃齋。
真是“人逢喜事精神爽”,王翠翹既喜“兄弟”來會,又欣慰於心雲的慈祥,所以容光煥發,一臉的喜氣。加以雖落了發,卻戴著僧帽,一件清絹面、白繡裡的長袍,裁剪得十分合身,纖纖雙手,持一串奇南音的佛珠,別具一種飄逸出塵的丰神,將阿狗看得呆住了。
“傻瓜,”王翠翹還是未出家以前,對阿狗特有的那種親暱口吻,“莫非不認識我?”
“是有點不太認識!”阿狗稚氣地說,“庵裡吃素,會這樣紅光滿面,實在奇怪。”
“有什麼奇怪?境由心造;心靜了,自然覺得處處安樂,氣色就好了。”
“你倒在這裡享清福了!我跟二爺,可是九死一生,差點不能跟你再見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