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好一會,決定說一句話:“趙大人,你何氣可忌?”
這是個很明白的暗示,趙文華不妨“投鼠”。他在心裡說:不錯啊!陸炳如果要跟嚴嵩為難,只有皇帝能夠評斷是非曲直,中間再無第三人可以解救緩衝。真所謂“兩虎相爭,必有一傷”,不如不爭。嚴嵩是抱著這樣的想法。所以寧願委屈。
倘或自己挺身向前,在嚴嵩求之不得;而且他不涉爭端,便不虞傷害,可出全力相救。然則自己挺身向前,又怕些什麼?
這樣一想,滿懷愁煩,倏然而空;深感永年指點之德,便笑嘻嘻地舉杯相敬,“萼山,”他說,“得便在老相公面前提一聲,‘有事弟子服氣勞’,何況老相公與我是父子的情份,那怕粉身碎骨,也要替老相公分憂。”
“是!”永年正色答說,“我勸趙大人謀定後動,切忌操之過急。”
“敬受教!”
第十三章
過了正月十五,各衙門都開印辦事了。吏部第一件要處理的案子,就是找一個浙江總督——楊宜已為趙文華一奏攻掉,可是他舉薦胡宗憲,卻未為皇帝同意。手敕批示:吏部照例辦。
任官是有很嚴密的制度的。凡大小官員,任憑未滿出缺、需要調補時,內閣大學士、六部尚書、侍郎,以及國子監祭酒等缺,由吏部尚書召集九卿會議決定,名為“廷推”。李默主持這一次會議,首先就拿胡宗憲否決掉,理由很簡單,也很有力:資歷太淺。結果,楊宜的遺缺補了王誥,正是李默夾袋中的人物。
於是趙文華認為非動手不可了。他已經盤算過許多次,深知皇帝潛居西苑而能駕馭百官,所用的主要手法,便是讓百官相互猜忌告奸,從而考查出誰有什麼長處?誰有什麼短處?而告奸最有效的,是指人誹謗君上,皇帝一定會嚴辦。攻倒李默,亦必須用此法,但要耐心等待機會。
於是,趙文華運用金錢與權勢,從吏部衙門到李默的私邸,安下了許多“眼線”,無分日夜地在窺伺他的起居行動,希望找到毛病好動他的手。
不到3天功夫,眼線秘密求見的,紛至沓來,當面提供資料,有的說他驕慢,有的說他批平時局,有的說他任用私人,有的說他納賄。毛病可真不少,無奈都不足以致命。別說趙文華,連趙忠都知道,如果拿這些“罪狀”去指控李默,結果就必然是打草驚蛇,繼以為蛇反噬。
最後找到一樣毛病,是趙文華自己發現的。
※ ※ ※
六部中吏部與兵部的權最重,就因為文官與武官的任用大權,操之於吏部與兵部。
文官入仕,第一講資格;中了進士,除去三鼎甲授職以及點了翰林院庶吉士的,立刻可以各歸自己的衙門以外,此外都要經過一道“銓選”的手續。先選後銓,選用考試,名為“考選”。成績最優的任為給事中;職司“封駁”——皇帝批示章奏,先各就性質內容發交吏、戶、禮、兵、刑、工等六科給事中細看,倘或不符定製,或者重大失誤之處,可以封起原奏,請皇帝重新考慮,謂之封駁。
成績次優的,援職可以聞風言事,亦可以受命按查的御史;再次就派任各部的郎中、員外、主事等等京官,或者職司民牧的州縣,掌理一地司法的推官等等外官。升沉榮枯,都在此一考之中。所以每年2月間定例“考選”之期,是吏部尚書最忙,也最神氣的時候。
考選只做一起文章,各為策論。這年策論的題目,由李默親自擬定,題目中有一段話:“漢武、唐憲以英睿興盛業;晚節用匪人而敗。”毛病就出在這裡。
“漢武帝的武功,前無古人,開疆拓土,振大漢的天聲;而居然有人說他窮兵黷武,大傷國力。這種議論的是非,姑且不論;可是,正當進行在東南用兵之際,李時言用這個做策論題目,豈不是誹謗皇上,料定皇上必敗。這個罪名可不小了!”
聽得趙文華這番解釋,嚴嵩深以為然,“是啊!”他說:“唐憲宗號稱‘元和中興’。他也說‘晚節用匪人而敗’,豈非也太過份。”
“豈止過分?”趙文華慢吞吞地說:“你老人家倒再想一想唐憲宗的生氣看!”
嚴嵩的學問是有根柢的,新舊《唐書》到老還能默記大概。自唐憲宗即位,重用門下侍郎杜黃裳,想起,如何用兵討蜀,安定西北;如何制裁鎮海節度使李錡使朝廷恩威復佈於東南;如何抑制各鎮節度使的驕恣;以及如何“雪夜襲蔡”,其
三十餘年官軍勢力所不及的淮西之亂。
這是唐憲宗奮發有為的中興時代。等到跋扈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