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請往下念!”羅龍文說,“看他如何自辯?”
於是胡宗憲接著念道:“‘連年倭賊犯邊,為浙直等處患,皆賊眾所擄奸民,反為響導,劫掠滿載,致使來賊聞風仿效,紛至沓來,致成中國大患。舊年四月,賊船大小千餘,盟誓復行深入,分途搶掠;幸我朝福德格天,海神默佑,反風阻滯,久泊食盡,遂劫本國五島地方,縱燒廬舍,自相吞噬。’”
到這裡胡宗憲又要停下來了,“有這樣自相吞噬的事嗎?”他問羅龍文:“似乎沒有聽說過。”
“這大概是汪直顛倒是非!”羅龍文答說,“那時他盤踞在五島列島,倭人認為上了他的當,心懷不忿,有所報復;所謂‘自相吞噬’如是而已。”
“原來如此!”胡宗憲又念:“但其間先得渡者,已至中國地方,餘黨乘風順流海上,南侵琉球,北掠高麗,後歸聚本國薩摩州尚眾。此臣拊心刻骨,欲插翅上達愚衷;請為說客遊說諸國,自相禁治。”
接下來是敘述日本的近況,汪直寫道:“日本雖統於一君,近來君弱臣強,不過徒存名號而已。其國尚有六十六國,互相雄長。其犯中國之賊,大致出於沿海九州,其他十有二島,臣已遍歷,勸自約束,今年夷船殆少至矣!”
“華公,”胡宗憲有些氣憤了,“這不是胡說八道!照他所說,華公親領大軍南下剿倭,一無用處;夷船少至,是他的功勞?”
“後面還有大言不慚的話,你先看完了,我們再談。”
汪直這段大言不慚的話是:“臣料九州諸夷,經臣撫諭,必不敢仍請攻犯。臣當自五島徵兵剿滅,以夷攻夷!此臣之素志,事猶反掌也,如皇上慈仁恩宥,赦臣之罪,得效犬馬之微勞馳驅,浙江定海外港,仍如粵中事例,通關納稅,又使不失貢期;宣諭諸島,其主各為禁制,倭奴不得復為跋扈,所謂不戰而屈人兵者也。敢不捐軀報效,贖萬死之罪。”
看是看完了,胡宗憲卻有茫然之感。裡面有些話是胡言亂語,卻也有些話,如最後一段“不戰而屈人之兵”,顯得相當動聽。同時這通檔案的來歷不明,趙文華的態度亦很曖昧,使得他無法對這件事表示意見,只有默然等待。
羅龍文卻頗有領悟,看胡宗憲不作聲,便幫他發問:“趙大人,這是汪直請大人代遞的奏疏?”
“是的!今天剛接到。”趙文華問道:“汪直是不是有個養子叫毛海峰?”
“是的。”羅龍文答說,“又叫毛烈。”
“這個稿子,就是毛海峰送來的。”
“毛海峰當面所呈?”
“不!”趙文華說:“他要見我,我沒有理他,派趙忠代見的。”
“另外總有話吧?”
“對!另外有句話,如果我願意為汪直代奏,毛海峰還有話要當面跟我說。”
“那麼,”胡宗憲介面問道:“華公何不就接見他?”
“此事須慎重!第一,我不明白,為什麼有話一定要當面跟我說?第二,我不知道汪直什麼意思?先得跟你商量一下。”
聽得最後一句,胡宗憲深感欣慰;也覺得趙文華確以至誠相待,因而很恭敬地說:“華公如此存心,感激之至。”
“我一向沒有拿你當外人。”
“是,是!我不能不知道。”胡宗憲指著羅龍文,“小華也不是外人,他的腦筋好,讓他參謀參謀!”
等趙文華深深點頭,與胡宗憲一起將目光投注過去時,羅龍文起身來,甩一甩衣袖,整一整衣冠,朝上長揖到地。
“這,這是幹什麼?”趙文華問道:“何以多禮?”
“為國相賀!”羅龍文莊容答說:“兩公推心置腹,精誠相見,真正是國家之洪福,百姓之大幸,安得不賀?”
若說是對大人物的恭維,這話也用得上,但此時此地,此人此事而有此言,決非泛泛的恭維。所以趙、胡二人不表接受,亦無須謙虛,只聚精會神地等他說下去。
“汪直已託陳可帶回話來,頗有投誠之意,只是必須明山和尚去接頭,他才肯深談。這件事是總督在辦,汪直託陳可帶話,亦是帶給總督。既然如此,兩公請想,汪直是不是應該靜等陳可的答覆?”
“我所不解者,就在此!”趙文華問,“是不是你們那裡回絕他了?”
“不,不!”胡宗憲答說:“我們正在找明山,果真找不到,也會另外派人跟他去接頭。能不動兵革而就撫,總是好事,怎麼可以絕人之路。”
“那就怪了!汪直何必多此一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