隔離島 1(5)
“你有女人吧,泰迪?你結婚了?”恰克問。
“曾經。”泰迪答道,回想起多洛蕾絲的模樣,在蜜月旅行時對他露出的那副神情。當時她轉過頭來,下巴幾乎觸到裸露的肩部,後背的肌膚輕輕扭動。“她死了。”
恰克離開欄杆,脖子發紅。“哦,上帝啊!”
“沒關係。”泰迪說道。
“不,不是。”恰克把手掌舉到泰迪胸膛的高度,“這……我聽說過。我不知怎麼搞的,居然忘記了。好幾年前的事情了,是不是?”
泰迪點點頭。
“天哪,泰迪。我覺得自己像個白痴,真的。真是對不起。”
泰迪又看到了她的身影,背朝他在公寓的過道中走過,穿著一件他的舊制服襯衫,哼著小曲跨進廚房。一陣熟悉的疲倦感侵入骨髓。他寧可做任何事情——甚至在海水中游泳——也不願談論多洛蕾絲,不願談起她在這個世界上存活了三十一年後突然死去的事實。就像上午他去上班時她還活著,下午便不在人世了。
但這就像恰克的傷疤,他覺得,是在他們的交情更深一步之前不得不交代的事,否則那些“怎麼會”、“在哪裡”、“為什麼”的問題就會一直橫亙在他倆之間。
多洛蕾絲去世已有兩年,但到了夜晚,就會在他的睡夢中復生。有時他清晨醒來,足足幾分鐘都還以為她就在他們位於梧桐樹大街的公寓裡,在屋前的平臺上喝咖啡,或是在廚房。這是大腦殘酷的惡作劇,是的。但泰迪很久以前就接受了這種邏輯——從睡夢中醒來,歸根結蒂,是一種類似於剛剛出生的狀態。你浮出水面,一片空白,然後眨眨眼,打打哈欠,重新召集你的過去,按時間順序對記憶碎片進行洗牌,然後堅強起來面對現在。
比這更為殘酷的,是一系列看似毫無關係的物什能以某些方式勾起寄居在他大腦中有關他妻子的回憶,就像點燃火柴那樣。他從來無法預知那會是什麼—— 一個放鹽的調味罐、擁擠的街道上一個陌生女子的步姿、一瓶可口可樂、玻璃杯上的唇膏印、一個抱枕。
所有這些觸發記憶的物什中,最缺乏邏輯關係、最痛楚的莫過於——水,從水龍頭裡滴答落下,從天空中嘩啦傾倒,在人行道上濺起泥漿,或者就像眼下,在他周圍向四面八方鋪展數英里。
他對恰克說:“我們的公寓樓起火了,當時我正在上班。死了四個,她是其中之一。她是被濃煙嗆倒的,恰克,並不是火。所以她死得並不痛苦。恐懼?可能有吧。但沒有痛苦。那是最重要的。”
恰克又從他的扁酒瓶裡抿了一口,再次遞給泰迪。
泰迪搖了搖頭。“我戒了,火災後就不喝了。要知道,她以前經常擔心這個。她說我們這些士兵和警察都喝得太多。所以……”他能感覺到恰克在他身旁陷入窘迫,就又說道:“你必須學會承受那樣的事情,恰克。你別無選擇。就像你在戰爭中看到的那該死的一切。記得嗎?”
恰克點點頭。片刻時間,他眯起眼睛沉浸在回憶中,目光落在遠處。
“這就是你所做的。”泰迪柔聲說道。
“當然。”恰克最後說,臉龐仍然泛著紅色。
碼頭彷彿在光的幻術下突然出現。它從沙灘向外延伸,在遠處看來像一長條口香糖,毫不起眼,顏色黯淡。
他對恰克說:“你聽說過很多關於這個地方的事情嗎?”
“一家精神病院,我知道的僅此而已。”
“收治精神病刑事罪犯的。”泰迪說。
“嗯,要不是這樣,我們也不會到這兒來。”恰克說道。
泰迪發現他又露出了那種嘲諷的笑容。“這可說不準,恰克。在我看來你並不是百分之百的精神穩定。”
“也許我們在這裡的時候,我會留一筆錢訂張床位,為將來作打算,確保他們會給我留個位置。”
“這主意不壞。”泰迪說話間,引擎熄火片刻,船頭轉向右方,他們也隨著海波搖晃,隨後引擎再次發動,渡輪向碼頭靠攏,泰迪和恰克很快又面向廣闊的大海。“就我所知,”泰迪說,“他們長於採用激進的療法。”
“極端?”恰克問道。
“不是極端,”泰迪說,“只是激進,兩者有所區別。”
“近年來你可說不準。”
“有時候是很難預料。”泰迪同意。
“關於這個逃走的女人?”
泰迪說:“對此我所知甚少。她昨晚溜走了。我的筆記本上有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