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了,就像下了一場及時雨。入社前,媳婦跟我鬧離婚,入了社,有地跟沒地一個樣,都能有飯吃,媳婦也就不再跟我鬧了。假如不入社,要不像我這樣的貧農,就會妻離子散,家破人亡,重新過上要飯討生的日子,重新被人瞧不起,不像現在,吃得白白的,胖胖的,壯壯的……真是天大地大不如毛主席對我的恩情大,河深海深不如毛主席對我的恩情深。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毛主席他老人家發動得非常及時。咱們村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田民生被揪了出來。解放後他就當村長當支書,單幹時,我地裡打下的糧食,自個兒都不夠吃,他還非讓我交公糧不可。他像地主一樣心狠,根本不管我這貧農的死活。我不想交,他就讓人把我捆在大樹上。你們想想,這是什麼階級立場?這是長了誰的威風?滅了誰的志氣?這純粹是站在階級敵人的立場上,大長了地主富農們的威風,大滅了我們貧下中農的志氣。
“無產階級文化大革命……只有把富農批倒批臭,再踏上一萬隻腳,叫他們永世不得翻身,頂風臭八十里,我們貧下中農才吃香……罰富農分子們的工分,補給了我這樣的貧農……剝奪富農們的勞動果實,是非常符合情理的……我一次又一次嚐到了新社會的甜頭。”
何福貴講得滿嘴流白沫子,頭上都冒了汗。他抹了把汗水,又朝廁所方向跑去。從廁所回來,喝了杯水潤潤嗓子,又滔滔不絕地講起來:“廣大的貧下中農同志們……”
臺下的人更加不耐煩起來,甚至有人溜出會場。支書第三次仰臉望望太陽,太陽早已移向正南方。他告訴何福貴:“晌午了,到此為止吧!”
何福貴結束了他的報告。
四位知青走在回集體戶的街上,其他三位都說收穫不小,受到了深刻教育。曉民沉默不語,心裡打上了一個個問號,難道貧下中農在解放前都像何福貴一樣,要飯逃生?解放以後,不走集體化的道路,就靠著賣地過日子,地賣光了,只能是又去要飯逃生嗎?
萬各莊 五(1)
下鄉後第一天參加勞動時的情景,曉民至今記憶猶新。
太陽昇起老高了,村莊上空響起第二遍鐘聲。曉民下鄉插隊的多年,不管是夏天或冬天,還是農忙或農閒,每個生產隊一般要敲四遍鍾。早晨一遍,早飯和午飯後各一遍,這三遍是社員們集合出工的,晚上的一遍是召集社員們記工的訊號,分菜分柴禾分糧食還要單獨敲。時間一長每個生產隊的鐘聲就能準確地分辨出來,有的宏亮,有的悠揚,有的尖利,有的沙啞……它是由鐘的質量和所掛的位置決定的。
曉民吃完早飯,像第一次進校門時一樣興奮,一樣新鮮,急匆匆地朝第六生產隊集合地點走去。張鵬、玲玲、週四愛分別朝一、四、八生產隊走去。這是昨日聽完憶苦思甜報告的下午,支書親自安排的,並領著他們認識了各生產隊集合地點和隊長。不讓他們在同一生產隊勞動,支書說這是工作和革命的需要,有利於注視各隊階級鬥爭的新動向。
第六生產隊社員們多少年如一日地在隊部門前集合,等待隊長分派農活兒。那是生產隊房子與民房隔著一條東西道的丁字路口。民房座落於高出地面一米多的莊基上,生產隊的房子在東西道北面,高出地面半米。由於特殊的地理位置在這裡形成一個上下坡,坡上是一條南北小街,六隊的農戶大都居住於此。在當時,全隊共有二十二戶人家,一百三十餘口人,由謝、劉、何、田、許幾個家族成員組成。社員們在坡上坡下等待分配農活兒,隊長常在坡上清點人數,或是發號施令。
集合的人都沒來,只有敲過鐘的隊長蹲在西坡上,手裡卷個喇叭筒,捲菸的紙皺巴巴的,兩面都寫著字,煙荷包是由輸液的塑膠袋改制的,點燃煙後招呼曉民說:“來啦!”
曉民朝隊長點點頭,站在東邊的坡上。
隊長叫謝文聰,他三十多歲,眼睛裡透露著一股精明強幹的神氣,強健的體魄蘊藏著充沛的精力。說話乾脆利索,辦事從不拖泥帶水,為人正直,能寫會算,是萬各莊村上最早的初中生,也是八個生產隊當隊長時間最長的一個。
除了隊長和曉民外,第三個到來的是許盼牛。曉民從知道自己被插到六隊勞動時,就預料到要跟富農許盼牛朝夕相處了,他是從那天見到寫有“萬各莊第六生產隊”的木槽子上聯想到的。
“吃啦,牛叔。”謝隊長對許盼牛招呼到。
許盼牛邊往坡下走邊回答:“吃了。”
謝隊長晃著手裡的煙荷包說:“牛叔,你嚐嚐這煙,關東大葉,別人給捎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