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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9部分

到交四更方才朦朧睡去,忽見一和尚推門而入,直至床前,向頂上拍了一下說:“色即是空,空即是色,你就忘了不成?”那和尚金進被來就不見了。嫣娘猛然驚醒,卻是一夢。看殘燈,聽引香翻身,他也沒有言語,就想道他小時候作了一夢,夢見了許多的美人,有一美人作的詞尚全記得,就小聲吟著:

天上人間,可憐誰是前緣,誰是無緣?

到頭來,都是一般參了個無要緊的禪,才笑人枉然。

作了一對鴛鴦睡,誰知我,也是空纏綿。

唸了幾遍,即覺心地光明,看看窗上白了,也不用人扶著,就自己起來穿了衣服,下了床。引香也醒了,說:“你如何自己能起來了?”嫣娘也不答應,走到窗前,將筆硯拿過來,研了墨,拈起筆來寫道是:

未熟黃粱夢已休,殷勤費盡後何求;

朝來磨得青鋒劍,斬斷今今古古愁。

寫畢投筆於地,拍手大笑,又跑到外邊叫人將“明月清風廬”的匾放下來,叫丫頭磨了墨,鋪上紙,拿了大筆寫道,是:“抱月披風廬”。寫畢叫人立刻換上。一時引香、拾香俱起來了,嫣娘又叫丫頭去叫宜人、阿粲、娉婷、雁奴、娟、、關、窈、麼鳳都來,並各將琴簫帶來,一時俱來了。嫣娘就坐在上面,叫引香、拾香坐在兩邊,叫宜人幾個坐在下手,俱各彈起琴來,吹起簫來。嫣娘在上面坐著,拍幾而歌,歌道是:

天地之大兮,何者為吾之所有;天地之遠兮,今從天外而回首。

我已無愁兮,何須此之酒;即飲一石兮,或飲一斗亦不過。

若蒼松翠柏兮,偶爾與居而與友;說甚為將兮,功烈而不朽。

說甚為相兮,綰金紫與青綬;無憂愁之神仙兮,與我而左右。

無掛礙之維摩兮,與我而前後;任花開花落兮,我無所於掣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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任春去秋來兮,我不必於援手;朝朝暮暮兮,惟戴高而履厚。

問我何樂兮,我則曰否否!

歌畢又大笑幾聲,叫他們住了琴簫說:“我這個明月清風廬,當日大奶奶給我題的,原是怕我到風月場中,忘了這月是本明的,風是本清的。我如今抱的是月,披的是風,這‘明、清’二字我才領略過來了。只是天下的人那有不愛風月的?我之所謂風月,卻不是花街柳巷中的春色,秦樓楚館中的韶光。若是那以金買笑的人,則不是愛風月的情種,卻是伴風月的情奴耳!然我之得有這番風月妙趣,若不是遇著你們這些月裡嫦娥、風中楊柳,我就有這愛風月的心腸也用不著了,可見是上天成全我了。我如今又長了一番學問,凡鍾情的溺於情,為情溺了卻不是善於鍾情了。‘情’之一字出於先天鍾情而不溺情,才不傷這‘情’字本來的面目。我卻是由鍾情而至於溺情,由溺情而又反於鍾情,情中之溺歷,我可以自負,這深深淺淺、濃濃淡淡是深知的了。”正在說著,引香、拾香、宜人幾個俱勸說:“爺是才好了,不可太受勞了。”嫣娘也就坐著不言語了。

以後嫣娘也無心仕途,日日同引香諸人嘯月嘲風,優遊自樂,又起個別號為“大覺先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