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怎麼這時就睡覺,不正常嘛?”她不理我。我又輕輕地摸了她的腦部好像有點兒發燙,
轉身說:“我找高小東來看看。”
“煩死了,不必要,你有你的事。”她不近人情地說。
進入臘月,天空萬里無雲,太陽整天像在大海里賓士。每天早上開門都能看到一層薄薄玉屑鋪成的白絨毯子似的霜,罩在屋頂上,草堆上,地上的一根根枯草就像白蜈蚣似的。俗話說,“窮不開債,冷不颳風,”可是翻山越嶺的偏西風呼呼吼,震人心絃。天天都是零下好幾度。特別是早晨出工,冷得要死一雙手兩隻耳朵似乎是多餘的。每當玫瑰色的霞光逝過,旭日躍出東方地平線時,每人的嘴裡都在噴雲吐霧。 ’
那是我們在農村度過的第一個臘月,嚐到了鄉下的飢餓與寒冷。但比社員們好得多,燒草吃米基本上成了“五保戶。”隊裡的人實在可憐,缺吃斷燒的有百分之三十,穿的衣服一般都是“板油”嘰嘰的棉襖頭,穿球褲的少而無幾,都是幾條破爛不堪的單褲加起來穿。特別小孩子還有光著腳丫的,凍得青頭紫臉的,鼻涕滴滴的,亂蹦亂跳的……
生產隊社員上工是眼睛一睜,一直忙到點燈,挑泥積肥,:清溝理墒,挑渠道,搓繩子,反正不積極,反正不出力,反正站在田裡挨凍,反正有做不完的事。這些我們都不在乎,覺得人家是人,我們也是人,已習以為常。
然而,唯獨在乎的是吳月圓,自從省城回來之後,她整天與剛下來一樣,甚至比剛下來還“壞”,原先下來還多多少少扯幾句,現在已變成了“啞巴”,原先你問她答,現在已成了“聾子”,在這一段時間裡,她彷彿渾身是氣,簡直像皮球,你拍她一下準能跳得八丈高。你問她話,她是理髮店關門,理都不理,偶爾回你一句,能把你擊倒在萬丈深淵。她那性格真是熱如火,柔如水,冷如冰。收工到傢什麼事都不做,連自己的衣服都不洗,更談不上打扮,經常坐在床上兩眼發直……
我百思不得其解,心裡長個疙瘩。莫非她已經知道她媽媽的處境;莫非我給她三十元錢丟了;莫非誰怠慢了她……
室外寒風刺骨刮耳,室內無言相對。我真急得要哭,這種日子再拖下去非把人逼死不可。“啞巴不開口,神仙難下手”。我猶如站在一片茫茫的荒野,看不見一絲光明的去處。
我是個狗肚裡盛不了四兩油的人。件件事去做都無關,只怕人對我橫眉怒目冷臉相待。決心把事情搞個水落石出。
這一天,因為隊長到大隊開會,社員是“老貓不在家,小貓在家玩犁鏵”。太陽未落山就收工了。
到家,我急忙燒晚飯,月圓反正不會幫忙的,她還是那個“爺爺鞋,奶奶襪”的老樣子,披頭散髮的躺在床上望屋樑。
我小心翼翼的,怕搗了“馬蜂窩”,悄悄的進房間,依然細言細語的,溫溫和和的說:“月圓吃晚飯了,遲了會涼的。”
她毫無迴音,只是在床上轉輾一下。我奈何不得,只好返回,又丟下了句,“我等你一塊兒吃。”
過了片刻,她從房間裡不聲不響的移了出來,臉上佈滿了捎沉、頹廢的表情,噘著嘴低俯著頭,連凳上的水珠幾乎都沒看見似的,慢慢坐下來,看著碗發愣,好像在研究筷子的長短,或者苛求碗的大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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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圓,你不吃在想什麼呀?”
“你吃你的,”她猛的瞪著我,頓時憤怒湧上了她的眉梢。“吃不下去就餵狗。”
她那最後一聲就像晴天霹靂,把我震得渾身發抖。她真是“狗咬呂洞賓,不識好人心。”但是我當沒有聽見,竭力保持平靜,努力地笑著:“你是不是這段時間和我嘔氣?”
“跟你嘔氣,你把你當成什麼人呢,”她的語言夠刻薄,還用冷酷的目光瞅著我。還補充著,“神經兮兮,二五郎當的。”
我真不敢迎視她那兇惡的目光,臆想到,這人一下子怎麼變成這樣的。她明明是跟我嘔氣,偏偏說出這樣的話,我等於起碼的人格都投有了,在惡狠狠地糟踐我,但我捫心自問,從來沒有怠慢過你,脾氣上來我承受著,竭力抑制胸中的怒火,當耳邊風不計較,因為爸爸一再強調,要我好好照顧她,她的憂就是我的憂,她的愁就是我們一家的愁,兩句話受不了,那還成什麼姐妹呢。
我的忍耐總有希望了,她已經慢慢數著米似的吃了。我又把城裡帶來的蘿蔔乾推到她面前,繼續陪著她。我又強打著精神,管她理不理,臉皮老地問:“現在你們處得怎樣,進展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