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往下說了,他知道這本是不該說的——即使對著一個即將死去的對手。
他只最後說了一句:“我是來取你性命的。”
“為什麼?”任飛揚不可思議地看著他,“我們無怨無仇……”
“上一輩的恩怨。”高歡道,神色卻是淡定的,輕塵不驚,“因為你的祖父,曾經當眾絞死了我的父親。”
“什麼?”任飛揚脫口叫了起來,差點握不住馬韁,“我的祖父?任寰宇麼?”
“是啊,那個靖海軍的統領,任寰宇將軍。”說到這個名字的時候,一直剋制著情緒的高歡眉目間,終於露出了壓抑不住的殺氣,冷笑,“一將功成萬骨枯啊……誰都知道他是英雄,可英雄的腳底下,又踏著多少白骨?”
“我祖父……為什麼要殺你父母?”還是覺得不可思議,任飛揚訥訥問。
“為什麼?”高歡笑了起來,微微搖頭,低頭看著自己手中的劍,“因為我父親不肯殺人,就被任寰宇將軍軍法處置。”
任飛揚更加詫異:“不肯殺人也有罪?”
高歡的眼神更冷,彷彿凝結了一層看不見底的冰,緩緩冷笑:“是啊——你難道不知,有時候殺人無罪;不殺人,反而是有罪的麼?”
任飛揚愕然地看著他。
高歡望著遠處的一線藍色大海,神色淡漠,緩緩開口回憶:“二十多年前,你祖父已然是靖海軍的統率,而我父親則是閩南一帶的漁民。因為倭寇作亂,便投身軍中作戰。十年後做到了副將,在你祖父麾下聽命。
“任寰宇鐵血治軍,雷厲風行,訓練出了一支戰無不勝的海上軍隊。
“我父親一開始很佩服他……但是,隨著戰事的漸漸擴充套件,他發現,所謂的靖海軍,很多時候的行徑竟然和倭寇海盜也差不了多少。
“殺倭寇也罷了,連那些因為貧寒而到了海上的流民也不放過!
“沒一次戰役後,都不留活口。婦孺老幼一概格殺勿論,金銀布帛沒入私囊。
“一次平海禍後,有一大隊的海盜來降,顫慄著哀求靖海軍收容。我父親知道那些海盜多半是走投無路的漁民,便有心收降。可是任將軍下令:所有俘虜,就地格殺!”高歡慢慢回憶著往事,嘴角有一絲冷笑,“我父親實在是看不得那些人的慘狀,便違了軍令,私下放走了那些海盜——”
聲音到了這裡,微微緩了一下,高歡嘴角抽動了一下,吐出一句話:
“於是,靖海將軍為了維護軍規,把我父親吊死在軍營的轅門上。”
任飛揚手不自禁地一抖,幾乎握不住韁繩,忽然間不敢再去看高歡。
“你知道了麼?”高歡忽然大笑起來,一反平日的冷漠剋制,眉間有壓抑不住的仇恨和憤慨湧出,“有時候,如你祖父那樣殺人如麻是無罪的;我父親不殺人,卻是該當處死!那是什麼樣的世道……那是什麼樣吃人的道理!”
他在長笑中反手拔劍直指蒼穹,眼神如雷電般雪亮。
任飛揚那般囂張的人,居然不敢和這種眼神對視,默然低下頭去。
“我母親瘋了,拖著我就往海里跳。後來,被一戶漁民救了上來,人家看她生的美貌,自己又因為貧寒無法娶妻,也不嫌她是個瘋子,乾脆拿來當了老婆。”說到母親受辱的那一段往事,高歡的語氣卻波瀾不驚,“我成了拖油瓶,寄人籬下,生活豬狗不如。在九歲的時候,我逃離了那戶人家,去了洛陽投靠父親生前的一位軍中同僚,從此開始了另外一種人生。”
說到這裡的時候,高歡眼裡有了罕見的笑意,望著天空,輕聲:“二十一歲的時候,我學了一身武藝,本以為這一生也就這樣過去了。但,上天讓我在洛陽,遇見了那一對人中龍鳳——他告訴我,這個世道,其實可以扭轉過來。”
“我把所有的才能奉獻給了他,跟著他們一起闖江湖打天下,一直到今天。”笑了笑,高歡低下頭去,看著手中的劍,神色重新回到了一貫的平靜淡漠,“一年前,我終於鼓足勇氣回去了一趟那個漁村,找到了那戶人家,不料卻晚了一步——就在我回去的前幾天,我那發瘋的母親不堪折磨,居然下毒毒死了繼父。”
“我去的時候,她已經被族裡的人濫用私刑打得奄奄一息。然後,族長下令,把她用來毒死我繼父的毒藥給她灌下,號稱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
“我來得太晚,毒已入了肺腑。我無法救她……守了她一夜,眼睜睜地看著她在毒藥的折磨中逐漸死去。”
“她臨死前的神智卻分外清醒,死死握著我的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