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不能不善為安撫。慈禧太后知道,以她做母親的身分,任何嚴厲的要求,為人子者承歡順志,都當逆來順受,只有兩件事,自己做得不象個母親了!
一件是立大阿哥,明擺著打算廢立,籌於做母親的要將兒子攆出大門。既然如此,做兒子的亦就可以不認自己這個出於繼承關係的母親。俗語說的是,“虎毒不食子”,那樣做法,未免過於絕情。不過,這個錯誤已經彌補過來了,在開封驅逐溥儁出宮,皇帝內心的感激,是可以從詞色中清清楚楚地覺察到的。
再一件就是將珍妃處死,如今追贈為貴妃,為她設靈,重新殯殮,都是補過的表示,皇帝當然不能無動於衷。但最要緊的是要表示尊重皇帝的意願。珍妃既然為他所寵愛,而又死得這麼慘,那麼當此唯一可以讓他見最後一面的機會,而竟加以阻抑,無論如何是件說不過去的事。
慈禧太后本來打算得好好地,但等屍體出井,聽說形容可怖,便要考慮讓皇帝看到,會有什麼感想?
很顯然的,驚痛悲憤之餘,一定會問,這是誰的罪過?舊恨本已快將泯滅,無端加上刺激,拿它勾了起來,決非聰明的辦法。因此,慈禧太后變了主意,決定還是不能讓皇帝看到珍貴妃的面目。不過,話已說出口,不能出爾反爾,只好交代李蓮英來見皇帝,見機行事。
這是個很難辦的差使。李蓮英一直到此刻才能決定,以皇帝見了珍貴妃的遺容,定會傷感作理由而諫阻,徒增反感,並無用處。唯有采取拖的辦法,拖過入殮的時刻,皇帝亦就無可如何了。
拖又有兩種拖法,一是陪著皇帝閒談,談得忘了時候,再一種是設法讓皇帝熟睡,睡得誤了時候。這兩個法子,那個比較好,一時還無法斷定,眼前亦只有拖著再說。
於是,他精神抖擻地,只在珍貴妃的喪事上找話題;而忘不了時時提到,慈禧太后是如何關切。由此又有意無意地談起,珍貴妃入宮之初,在長春宮、在西苑、在頤和園侍奉遊宴時,如何得慈禧太后的寵愛?
這卻不是假話,因為皇帝自己就曾見過,此刻聽了李蓮英的話,很容易地勾起了記憶。
記得最清楚的是,那時也正是慈禧太后的“清客”繆太太入宮不久,太后學畫每每命珍貴妃侍候畫桌,自己親眼見過不止一次。
慢慢地,珍貴妃也能畫得象個樣子了,有時太后賜大臣的畫,由她代筆,經繆太太潤飾以後,便發了出去。其後,珍貴妃由怡情書畫一變而為喜歡照相。於是,大禍由此而起了。
他記得那是甲午戰後,慈禧太后正開始痛恨洋人的時候,珍貴妃傳了一個照相鋪子的掌櫃,悄悄兒到景仁宮來照了幾張相,事為慈禧太后所知,大為不悅,傳了珍貴妃來,很責備了一頓。如果就此改過,也還罷了,偏偏不改,而且變本加厲。說起來,珍貴妃也有點兒咎由自取。
不過有件事,皇帝始終在懷疑,此刻想到,不妨一問:“諳達,會照相的那個太監,後來傳杖處死的,你總記得,叫什麼名字?”
“是……,”李蓮英想起來了,“叫戴安平。”
“說他在東華門外開了一家照相鋪子,可有這話?”
“有。確實不假。”
“他開鋪子的本錢,說是珍貴妃給的。你聽說過沒有?”
“聽說過。”李蓮英答說:“不過是不是真的珍貴妃給的本錢,那就難說了。”
“莫非以後就沒有查個水落石出?”
“這件事,奴才記不大清楚了。”李蓮英說:“等明兒查明白了來回奏。”
“不必!”皇帝搖搖頭,慢慢拉開抽屜,取出一張褪色的照片,放在桌上凝視著。
自然是珍貴妃的照片,不過不是在景仁宮,而是在西苑所攝。皇帝記得,她那天穿的是一件粉紅色的長袍,上套月白緞子琵琶襟的坎肩,鑲著極寬的玄色絲織花邊。慈禧太后都曾說過,這樣嬌嫩的顏色,宮裡只有珍妃一個人配穿,可見得寵愛猶在。而曾幾何時,杖責、降封、幽閉、入井,這變化不是太厲害了嗎?
“諳達,”皇帝痛苦地問:“我實在不明白,到底要怎樣,才能讓老佛爺高興呢?”
這能讓李蓮英說什麼?母子之間的不和,所謂“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化解也決不是一朝一夕間所能收功的。他略想一想,唯有一方面勸慰,一方面為慈禧太后解釋。
“如今不慢慢兒好了嗎?順者為孝,萬歲爺凡事遷就一點兒,老佛爺沒有不體恤的。”
李蓮英略停一下又說:“怪來怪去怪那些小人,從中播弄是非。奴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