慈禧太后點點頭,轉臉問說:“皇帝是怎麼個意思?”
平時,皇帝總是這樣回答:“一切請皇太后作主。”而此時卻無這句話,眨著眼想了一下說:“榮祿,你要好好盡心,現在就靠你了。你的腦筋清楚,排程也很得法。剛才你說‘唯有極力保護使館’,這話很是!就照你的意思,秉承皇太后的指示,好好去辦!”
從戊戌政變以來,將近兩年的工夫,榮祿從未得過皇帝這樣嘉許的話,因而不僅有受寵若驚之感,簡直有些感激涕零,連眼眶都潤溼了。
因此,不自覺地碰了一個頭,口中答說:“奴才謹遵聖諭。”
等他抬起頭來,才想到自己當著慈禧太后而有此舉動,似乎不妥,所以急急看了一眼。
幸好,慈禧太后面色如常,方始放心。
“昨天,大阿哥勸我離京,我沒有理他。不過,有備無患,”
慈禧太后停了一下問:“你看呢?”
這一問,恰好能讓榮祿說要說的話,當下答道:“皇太后萬安!奴才已經告訴陳夔龍,準備了兩百輛大車在那裡。誠如慈諭,是有備無患的意思。論到實際,奴才斗膽,請皇太后先撂下這一段心思。如今的情形,跟咸豐年間又不同,那時咸豐爺雖在行宮,京裡有恭王、有文祥、有僧王,都能撐持大局,而且只有外患,沒有內亂,所以還不太要緊。如今就仰仗皇太后的慈威,才能鎮壓得住。倘或皇太后跟皇上北狩熱河,京裡不知道派誰留守?依奴才看,誰也擔不了這個責任!再說,皇太后如果離京,李鴻章就更不敢進京了!”
聽到一半,慈禧太后已是連連點頭,及至聽完,立即答說:“這話倒也是!要跟李鴻章為難的人很多,如果我不在京裡,他決不敢來!七十多歲的人,受不起驚嚇。好吧!”她很英毅地:“我決不走!”
“有皇太后這句話,真正是社稷蒼生之福。”
“你也要小心!”慈禧太后關切地說:“恨你的人也不少。橫了心的人,昏大膽子,什麼都會不顧,你千萬大意不得。”
“是!”榮祿又碰個頭:“奴才自己知道。請皇太后、皇上寬心,奴才決不能受人暗算。”
“你看,立山!我實在不相信,他會是私通外國的人,可是……”慈禧太后沒有再說下去,搖搖頭,微微嘆息。
※ ※ ※由於極力保護使館的宗旨,已由兩宮同時認可,榮祿認為不妨放手進行,此事當然要跟慶王談。不過,慶王亦無非找許景澄與袁昶商議。既然如此,何不直截了當地,自己跟許、袁一談。
打定主意,正要派人去請,門上通報,袁昶來拜。這事很巧,榮祿立即吩咐:“快請!”
袁昶是穿了便衣來的,一見面先告罪,未具公服。接著解釋原因,便衣比較易於遮人耳目。
這話就很奇怪了,“爽秋,”榮祿問說:“你我的交情,你來看我,亦是平常得緊的事,何必畏為人知?”
“這是我的一點顧慮,怕累及中堂,所以表面上要疏遠些。”
這話就更奇怪了,“什麼事會累及我?”榮祿問說。
“我有個稿子,請中堂過目。”袁昶從手巾包中取出一個白摺子,厚厚地有好幾頁。
揭開白摺子第一頁,榮祿只念了一行,便即悚然動容,這不是立談之頃,便可有結果的事。“來,來,爽秋!”他說,“咱們找個涼快的地方去。”
榮家後園,頗具花木之勝,靠東面有個洋式的花棚,洋磚鋪地,木頭架子上,綠油油地長得極密的“爬山虎”,日光不到,清風徐來,是個夏日晝長無事,品茗閒話的好地方。
賓主二人都卸去了夏布長衫,榮祿叫人打來新汲的井水,又端來一個盛滿蓮藕的冰盤。
袁昶洗了臉,拈一片藕在口中,一面咀嚼,一面說道:“我已經跟竹蒷商量過了,這個摺子聯名同上。”
榮祿不答,將他與許景澄聯名的這個奏稿,鋪在棋桌上,正襟危坐地細讀,案由是“為密陳大臣信崇邪術,誤國殃民,請旨嚴懲禍首,以遏亂源而救危局”。一開頭幾句話就令人觸目驚心,說是“拳匪肇亂,甫經月餘,神京震動,四海響應,兵連禍結,牽掣全球,為千古未有之奇事,必釀成千古未有之奇禍!”又說,洪楊之亂,捻匪之禍,較之拳匪為患,則前者為“手足之疾”,後者為“腹心之疾”,所持的理由是:“髮匪、捻匪之亂,上自朝廷,下至閭閻,莫不知其為匪,而今之拳匪,竟有身為大員,謬視為義民,不肯以匪目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