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不走了!累得寸步難行,就在你衙門裡住一晚再說。”
住一晚固無不可,無奈衙門的所有差役,連吳永貼身的聽差,都派出去供奔走了,而貴賓不能沒人伺候,是一大為難之事。迫不得已只好由吳永的寡嫂親自下廚,草草設食,而在王文韶父子已是無上盛饌,飽餐已畢,隨即上床,少不得還有幾句話交代吳永。
“漁川,拜託代為陳奏,我已經到了,今天實在累得不得了,不能到宮門請安,準定明天一早入值。”
“是!”吳永惦念著剛、趙二人在等候印封,答應一聲,掉頭就走。
“喔,還有件事,請你務必代為奏明,軍機的印信,我已經帶來了。至要、至要!”
“那太好了!”吳永亦代為欣慰:“今天剛、趙兩位,還為印信大抬其槓呢!”
十六行在辦事,還是如在京時的規制,慈禧太后仍是一早召見軍機。見了王文韶,慈禧太后又傷感,又安慰,溫語慰問,談到北來途中的苦況,君臣相對雪涕,把眼圈都哭紅了。
王文韶是七月二十二黎明出京的,雖只晚得兩宮一天,卻帶來了許多重要的訊息,慈禧太后最關心的當然是大內。
“大內是日本兵看守。聽說因為日本也是皇國的緣故,所以很敬重中國的皇宮,沒有進去騷擾。”
“這話靠得住嗎?”慈禧太后驚喜地問。
“臣聽好些人這麼說。想來不假。”
“那倒難得。”慈禧太后深感安慰,而且激起了希望,覺得局勢猶有可為,想了一下問道:“榮祿呢?在不在京裡?”
“聽說是往良鄉這一帶走的。”王文韶答說:“大概是到保定去了。”
“李鴻章呢?可有訊息沒有?”
“還是在上海。”
“如今自然是要講和了!既然講和,越快越好。”慈禧太后問道:“你們看,該怎麼著手?”
“回皇太后的話,”剛毅答說:“奴才的意思,除了催李鴻章趕緊進京以外,眼前不妨責成榮祿、徐桐……。”
“徐桐死了!”王文韶插了一句嘴。
這一下打斷了剛毅的話,慈禧太后急忙問說:“徐桐是怎麼死的?”
王文韶一向圓滑,不喜道人短處,此時卻有些忍不住了,“徐桐是懸樑自盡的!總算殉了國。”他說:“不過,徐桐的兒子徐承煜真是梟獍。臣聽人說,徐桐本來命徐承煜一起上吊,父子同殉,那知徐承煜將老父送上了圈套,還抽掉了墊腳的凳子,然後自己悄悄兒溜掉。那知天網恢恢,疏而不漏,徐承煜落在日本兵手裡,如今關在順天府衙門。”
慈禧太后長嘆無語,剛毅、趙舒翹則不無兔死狐悲之感。君臣默然半晌,仍是慈禧太后強打精神,計議國事,接續未完的話題,決定一面命李鴻章立即籌商辦法,向各國轉圜,一面命榮祿與英國公使直接商談,如何講和。
談和當然要條件。從出京以來,慈禧太后雖在顛沛流離之中,仍念念不忘此事,心口相商,已打算了好幾遍了。賠兵費,當然是免不了的,如需割地,必得力爭,爭不過亦只好忍痛。最使她為難的是懲兇。罪魁禍首是載漪、載勳、徐桐、剛毅、趙舒翹、李秉衡、毓賢等人,固已成公論,但她自問,又何能卸責?如果自己懲辦禍首,則追究責任,到頭來“訓政”之局,便將不保,倘或不辦,洋人必以為無悔禍之意,講和更難。此中的關係委曲,唯有榮祿能夠了解,而眼前則只有王文韶還可以談一談。
因此,這天中午又獨召王文韶入對,為了優禮老臣,更為了讓重聽的老臣能聽得清她的話,特意吩咐,站著回奏好了。
“王文韶,”慈禧太后提高了聲音說:“你是三朝老臣,國家到此地步,你要知無不言,言無不盡才好。”
王文韶側著聽力較好的左耳,屏息聽完慈禧太后的話,一時摸不清她的用意,只得答一聲:“是!臣趕來了,就是跟皇太后、皇上來共患難的。”
“對了!”慈禧太后欣慰地說,“也必得你們幾個存著這樣的心,才能挽回大局。”她停了一下又問:“你第一次進總署是什麼時候?”
王文韶想了一下答說:“是光緒四年八月裡。”
“二十二年了!”慈禧太后說:“記得這一次回總署是前年六月裡。”
“是!”
“你對洋務也很熟悉,看看各國公使對講和是怎麼一個意思?”
“各國公使倒還好。”王文韶說:“上次皇太后慈命,饋贈各國公使瓜果食物,人非草木,他們也是知情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