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
慈禧太后再一次點點頭,然後提高了聲音說:“蓮英伺候皇上寫硃諭。”
“喳!”
這種差使,他是伺候慣了的,最重要的是,硃諭一定得當著慈禧太后的面寫。事實上亦非當著面不可,因為皇帝的硃諭,不是她口授大意,便是乾脆念一句,皇帝寫一句。
而這一次,慈禧太后卻並未開口,只把載漪呈上的一個稿子交了下來。皇帝接到手一看,心膽俱裂,不由得抬頭去望,只見慈禧太后臉板得一絲笑容都沒有。就這一副臉色,將他想為袁昶、許景澄求情的心思,硬壓了下去。
筆有千鈞,淚有滿眶,終於將一張硃諭寫完。一滴眼淚下落,還好,不是掉在硃筆上,不致使字跡漫漶。李蓮英在他側面,看得清清楚楚,心中老大不忍,急忙取一塊手巾交到皇帝手裡。
“請皇帝擦擦汗。”
語言跟舉動,都別有用意。話是說給慈禧太后聽的,表示硃諭上的水漬是汗,手巾則又不止於擦汗,主要的是供皇帝拭淚。
擦乾眼淚,皇帝轉身,雙手捧上硃諭,慈禧太后卻不接,只說:“你念給我聽聽。”
“是!”聲音有些發抖。
李蓮英卻又趕緊捧上一杯調了蜜的菊花茶,“皇上先喝口水,潤潤喉。”說著,使個眼色,示意皇帝不可再發出抖顫的聲音。
皇帝微微頷首,喝口菊花茶,調一調呼吸,慢慢地念道:“吏部左侍郎許景澄、太常寺卿袁昶,屢次被人參奏,聲名惡劣。平日辦理洋務,各存私心。每遇召見時,任意妄奏,莠言亂政,且語多離間,有不忍言者,實屬大不敬!若不嚴行懲辦,何以整肅群僚?許景澄、袁昶,均著即行正法,以昭炯戒。欽此!”
“就這樣!”慈禧太后說:“你先收著,明天當面交給軍機。”
於是皇帝將那道硃諭,摺好藏起,跪安退出,上軟轎回西苑時,將有一個機會可以跟李蓮英說話。他輕喊一聲:“諳達!”
這是滿洲話,凡是教皇帝、皇子騎射或者滿洲語文的旗人,都叫“諳達”,地位不如漢人的“師傅”,但也是一種尊稱。皇帝從小就是這樣叫李蓮英的,而李蓮英倒從不敢以諳達自居,聽得招呼,急急趨至轎前,俯身候旨。
“你派人告訴榮祿,明天一早無論如何得上朝。”
“是!”
李蓮英知道,皇帝的用意是希望榮祿能救袁昶跟許景澄。可是他不敢道破真相,也不敢轉述皇帝的口諭,只作為他自己的意思,派人到東廠衚衕求見榮祿,說是:“李總管說‘請中堂明天一早,無論如何得上朝’。”
就這一句話,害得榮祿睡不好覺,半夜裡便即起身,曙色初現,便即進宮,誰知還有比他更早的,是剛毅與趙舒翹,兩人都是笑容滿面,倒象有什麼喜事似地。榮祿心中有事,懶怠去問,靠在藤椅上閉目養神。
“你看,”他聽見剛毅在說:“要不要通知徐楠士來待命?”
徐楠士就是徐桐的兒子徐承煜,從戊戌政變後,就當刑部左侍郎。召他進宮待命,想來必有大案交付刑部,這樣轉著念頭,再想到李蓮英的話,榮祿覺得非探問明白不可了。
要問,當然要問李蓮英。他找了個很能幹的蘇拉,秘密囑咐,即刻去打聽李蓮英現在何處?立等回話。不久,蘇拉回報,李蓮英是在榮壽堂西面的小屋中休息。
榮祿知道那間屋子,急急趕了去,一見面便拉他到一邊問道:“今天是不是要殺人?”
李蓮英點點頭:“是的。”
“殺誰?”
“中堂馬上就知道了。”
“蓮英,事到如今,你別吞吞吐吐了!你說要我無論如何進宮,現在不來了嗎?”榮祿心想,李蓮英與立山交好,大概是要殺立山,託自己來救,因而率直追問,“是不是立豫甫又出了什麼亂子?”
“不是。”李蓮英躊躇了一下:“跟中堂說實話吧,大概是殺許景澄、袁昶。請中堂今天無論如何進宮的話,是皇上交代的。”
聽這話,榮祿拱拱手,轉身就走,剛出樂善堂,只見禮王世鐸,已經帶班進見,便即跟在他身後,一起入殿。
行完了禮,慈禧太后問道:“王文韶呢?今天沒有來?”
“是!”禮王答說,“他昨天中暑,今兒個請假。”
慈禧太后沒有再問,只說:“皇帝,你不是有硃諭要交下去嗎?”
“是的!”皇帝的聲音極低,用蒼白纖細、彷彿一張皮包著骨頭的手,拿起面前的一張紙,從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