立山有個宗旨,儘管路柳牆花,到處留情,決不採回去供養。當即笑道:“不行!我住的地方叫酒醋局,我太太是個頭號的醋罈子。”
綠雲也約略知道立山的脾氣,料知絕不可強求,便又說道:“我倒也不是貪圖你那一萬銀子,咱們相識到現在,你四爺說什麼,我沒有不依的。既然你討厭他,我不理他就是。”
“那在你自己。不過,你可別給我得罪人。”
“我知道。”
“你未見得知道。”立山想了一下說,“反正你少多嘴就是了。如今謠言滿天飛,多句嘴就會惹是非。而且不惹則已,一惹必是極大的麻煩。到時候我救不了你,你可別怨我。”
立山說話,一向帶著笑容,至少也是平平靜靜的,即使剛才罵她“走你孃的黴運”,也只是話難聽,臉色並不難看。唯獨說這番話,是一種嚴重警告的神態,因而將綠雲嚇得臉都黃了。
“四爺,你倒是說的什麼呀!怪嚇人的。”
“大年三十的,我嚇你幹什麼?”立山站起身來,“你叫人把我的衣包拿來。”
稍微有點身分的京官,出門必有跟班隨帶衣包,主人如果穿的是官服,衣包中必是便衣,或者雖為便衣,但天時靡常,寒溫不定,亦須視時令另帶增添替換的衣服。但綠雲卻認為立山不須用隨帶的衣包,原有便衣留在她那裡。
“來吧!”她幫他將朝珠褪了下來,接著脫去補褂,一面服侍,一面說道:“你還有件狐嵌袍子在這裡。”
“是嗎?我倒記不得了!”
確有件棗紅緞子面的狐嵌皮袍,還有件貂皮馬褂,只是少一頂帽子,“好在屋子不冷,”綠雲說道:“暫時可以不戴!”
“不,我馬上要走了。”
綠雲頗為意外,“怎麼要走了呢?”她問。
“今兒什麼日子?我還不回家。”
這一說,綠雲不能再留他了。喚進他的跟班來,還從衣包中取了頂“兩塊瓦”的水獺皮帽子,親手替他戴上。握著他的手問道:“明天要不要我到府裡去拜年?”
“你這話問得怪。”立山答說,“那是你的事!你願意來就來,你不願來我也不怪你。”
“我怎麼不願意?只為……,”綠雲輕聲說道,“你說四奶奶是個頭號醋罈子,我怕去了碰一鼻子灰。大年初一,那多沒趣?”
聽這話,立山有些不悅,原來綠雲只為她自己怕討沒趣!如果說,她怕她去了,“四奶奶”會跟他打饑荒,那是為他設想,同樣的一句話,說法不同,情意也就大有濃淡之分了。
因此,他連答她一句話都懶得說,鼻子裡哼了一下,似笑非笑地出了房門。綠雲趕來相送,怎奈他的步子快,等她走到門口,他已經上車了。
“四爺,四爺!”
這時候再喊就嫌晚了!立山喝一聲:“走!”霎時間就出了口袋底。
可是,他不願回家。回家也沒事,過年的瑣碎雜務,用不著他料理,只有些告幫的人上門,愁眉苦臉的,看著也不舒服。
只是不回家又到那裡去呢?
這樣想著,發覺車子已折而向北,是朝回家的路走。便即喊道:“停!停!”
車子慢了下來,跨轅的跟班側身向裡,掀開車帷,等他發話。立山只吩咐向南走。
向南便是出宣武門到外城,跟班的告訴車仗,只往“八大胡同”就是。這樣一直出了城門,立山才打定主意,隔著車帷,大聲說道:“宏興店!”
宏興店在楊梅竹斜街,跟班的知道主人要去訪的是個“狀元夫人”。
“狀元夫人”是個出過洋的名妓,本名曹夢蘭,改名傅鈺蓮,重墮風塵,花名“賽金花”。“狀元夫人”雖是自高身價的標榜,但也不是全無來歷,她的狀元夫婿,就是煙臺負情的洪鈞。
洪鈞對於聲色之道,另有一種看法。他認為晚年納妾,有名無實,是件愚不可及的事,因此“欲以晚年之事,而在中年行之”,光緒初年當湖北學政時,便託至好物色妾侍,最後選中了一個蘇州山塘的雛妓曹夢蘭。
到了光緒七年,洪鈞因為老母多病,奏乞“終養”,不久丁憂,服滿起復,仍舊當他的內閣學士。其時他的西北輿地之學,已很有成就,頗得李鴻章的賞識,保他充任出使俄、德、奧、比四國。洪夫人憚於遠行,兼以聽說要跟“紅眉毛、綠眼睛”的“洋鬼子”周旋,一想起來就會心悸,因而叫曹夢蘭“服侍了老爺去”。只是西洋一夫一妻,並無妾侍之說,所以權假誥命,曹夢蘭亦居然“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