最後還是拿出鑰匙開了門,頭也不回地走進自己的房間。
我穿著外套直接倒進床上,偏著頭吐納氣息,看著窗戶。窗簾收整在窗框兩旁,看得見隔壁棟同樓層的窗戶。看起來是一間辦公室,室內光線充足,裡面會有幾個人呢?從這角度只能看見天花板和嵌在上頭的燈光,以及上半部的櫥櫃。白色日光燈並排著,牆壁上好像貼著許多東西,還掛著時鐘。
我這裡沒開燈,對面的人就算要偷窺也不會有收穫。懶得爬起來拉上窗簾,索性就這樣閉上眼睛。
關上開關。
5
那次以後,我的生活並沒有改變。三位新人調來,駕駛的都是新型散香。公司正式公佈戰鬥機全面替換成推進式機種。這項結果恐怕是資料資料造成。想到自己攻下的敵機數恐怕也成為考慮的一部分,實在不值得開心。因為飛行員不同,擅長駕駛的機種也會不同。
這種情況下,追求最適切的行為本身也變得不正確。戰鬥機本來就沒有適合或正確可言。飛機絕非具備完美的型態;例如一架擁有安定特性的戰鬥機就是失去資格。戰鬥機一直有著不安定的因子,必定需要飛快的失速,那麼特出的效能大概不是其它飛機可以比擬。無需交戰的時候,耗油量低、速度快,而且最好配置大量武器。到了戰鬥的時候,操控的方式又完全不同。配備的角色十分模稜兩可,戰鬥機就是這麼從頭矛盾到尾的機械。
矛盾的情況不僅出現在飛機身上,飛行員在駕駛的時候也是充滿矛盾。穩定並不足以致勝,必須恆常處於不安之中,趁早忘卻自己的存在和氣流融為一體,用極短的時間捲入加速度的波濤,身體有如空氣般輕盈。矛盾是一種飛天隱身、遁地無我的本能;只有在遨翔天際時,得以支配我們的惡魔。
我在兩個月內總共擊落了十四架敵機,是基地裡最亮眼的一張成績單,架數比Teacher還多。期間,我的散香毫髮無傷,一發子彈也沒捱到,更別說遇到什麼緊急情況。這些全賴笹倉的整備作業。
至於提到身邊的夥伴,藥田他不在了,就在跟我出動的那一天。或許只是巧合,但前一天晚上在餐廳碰面的時候,他曾說自己是下一個墜機的人。他會這麼說,難道事先預知了什麼?又或者僅是一句想要稍事休息的無心之言,在瞬間判斷錯誤下一語成讖?
在空中,我們不得不常保執著,不糾纏到最後一秒絕不罷休,即使是眨眼之間鬆開握住操縱桿的手都萬萬不可;必須將整齊清潔拋諸腦後,任務未完成前絕不能返回地面。至於上緊發條的神經能維持多久,端看有沒有足夠的集中力。
意識到自己的心跳和血液的流動。
加速、加速、再加速。
比判斷更驚人地切換舵面。
比思考還迅速地展開攻勢。
比目光所及更靈敏地預測。
因此,短暫的時間裡,我們在空中見到事物遠超過一般人的想象。
煙霧沖天時的漩渦。
橫衝直撞的機體彈出的殘骸。
有時還會飛來幾根支離破碎的螺旋槳。
我不知道藥田墜落的地方在哪裡。當時我跟他距離太遠,只看得見往上竄升的黑煙,而且還不確定就是那陣煙霧。
不過攻擊藥田的傢伙被我打了下來。我能做的只有這件事。我絕對不是為了藥田報仇,完全沒那回事。藥田是個好人,被我殲滅的那個人,說不定也是不錯的傢伙呀!
我也和甲斐見了面。上星期她過來基地的時候,我們開車上街,一起吃飯,還喝了高階的紅酒。最後付錢的人當然不是甲斐,是公司的經費。
是什麼名目呢?會議支出?還是出差費?
我漸漸發覺自己朝著不是自己的樣子轉變。然而活在地上,或許天生具備自欺欺人的能力。
時序進入秋天,我拿到兩個星期的休假,在離老家不遠的飯店訂了房間。我完全沒打算回家,何況家附近想看的事物、想見的人早就寥寥無幾。
長時間窩在火車上,抵達飯店的時候又在頭痛。接著我去拜訪朋友,短暫交談了一會兒。他是醫生,是我唯一會喊老師的人;明明老大不小了,總是醉醺醺的樣子。其實從前我之所以自殺失敗,完全拜他所賜。
因為惦記著一件事,經老師的診斷果然在我預料之內,暫時放下心裡的大石。返回飯店,我打了通電話給基地裡的Teacher。
「我是草薙,抱歉這麼晚還打給你。」我總算能心平氣和說話。
「你在哪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