按照她的說法,人類社會的組成因素是「善良」與「體貼」,正因為有這兩種思想,社會才不至於崩壞。也許她的個人哲學是希望大家多傾聽傷者和病患的聲音,又或者擁有善良和體貼就沒有辦不到的事情。
我沒有反駁。如果我的點頭同意能讓她有所滿足,那也成就了我微不足道的體貼,而且說不定還很善良。換句話說,我心目中的體貼和善良是種自他人之間抽離的方法,好比滾珠軸承(注2),一顆接一顆緊密結合,是為了之後完全分離的機制。
人際之間的環環相扣並非什麼善良或體貼,而是共有利益、合力打倒共同敵人等動機。
假設愛情是構成社會的唯一要因,為什麼又會有那麼多紛紛擾擾?把自己的東西白白送給別人就好,為什麼還要收取金錢?力爭上游,不惜對別人落井下石來成就自己,又是為了什麼?
每個人期待自我滿足,明顯的利己主義,但這樣的姿態過於醜陋,無法在社會生存,所以隱忍了一部分,偶爾將醜陋轉化成良善。客觀而言,並沒有太大差別,醜陋和善良只有一線之隔。這些都是大人世界裡的常識。
儘管如此,那名護士態度非常溫柔,不管對誰都會這麼說,我想在她心中十分篤定那正是她認定的良善。我不願漠視她的信念,只是覺得那對我來說並不正確罷了。
努力考試變成全班第一,卻也不能不為成績退步的傢伙著想,不得不對他釋放善意。這是怎麼回事?如果角色對調,我變成那個退步的人,無論如何也不會接受那樣的同情。
至少在空中奮鬥的同袍和我的想法一樣。
當飛機墜落,明白死期將至的時候,絕對不讓自己陷入悲慘的氣氛裡。
此外,也不會痛恨把我打下來的對手。
不但不痛恨,反而還抱持著尊敬;就算懷恨在心,那也是因為自己的無法承受而感到憤怒。
如果還有一次機會,如果人生可以重來,會一面心想要變成更頂尖的飛行員,攻下更多敵人,一面死去。這才是駕駛戰機應有的態度。
用功唸書是為了打敗對手嗎?商人是為了讓某人窮困潦倒才拼命賺錢嗎?
不,一切的作為只是磨練自己。
然而還得明白磨練到了什麼地步,這種時候只好藉助和他人比較的這種測量方法來得知。由此可見,攻擊敵機、確實將對方置於死地,也是自我評判的一種方式。
所以,飛行員沒必要去死。只要能在當下分出勝負便已足夠。
此外,我們還忽略了重要的一點。那就是保住性命的行為。這是空戰時絕對的力學和大前提。從這點也可以看出跟一般的西洋棋或運動比賽的差異。
每個人賭下自己一條命,駕駛戰機飛上天空。此時的我,對於不論敵方或我方的飛行員,一律抱持敬重的態度。未來無可限量、技能將愈來愈出類拔萃的飛行員也會有遭到厄運牽引而墜毀的時候。事實上練習無法避免意外發生,只消失敗一次,所有的努力都付之一炬。這是我們工作的最大特徵。目前為止還舉不出其它類似的例子,應該少得可憐。
有人批評殺人殘忍,我知道,也非常能夠理解。不過,綜觀人類歷史,無論處於哪個世界、哪種文明,皆存在相同的精神,並且同樣受到敬重。
這是為什麼?崇敬戰爭嗎?
無關技術,也不是藉口。
是出自對於奉獻生命的人的敬畏之情。
身為當事者的我們並不覺得有什麼大不了,不過是工作、一種生存方式而已。
我們不是上帝。
我們只相信飛機,以及自己操控能力。
2
一個禮拜後,兩名新人來到基地。表面上是新人,其實是從別的基地調來,所以職位跟我幾乎一樣。他們分別是叫做慄田的男人,和叫做比嘉澤的女人。而這位比嘉澤一來到基地,馬上就變成我的鄰居。
基地為他們舉行了一個簡短的歡迎會,不過才剛開始沒多久我就回房去了。走廊上,比嘉澤追了上來,表示有話想對我說。我請她三十分鐘後,等我洗完澡再過來。
坐在窗邊抽著煙,我聽見隔壁房間的關門聲、走廊的腳步聲,最後是敲門聲。我應了一聲,比嘉澤走進房間。她換過了衣服,是我從沒見過的邋遢模樣,還戴副眼鏡。
「妳有近視?」我問。
「不,這是用來擋風的。」她回答。
「啊,妳就坐那兒吧。」我指指床。房間裡只有一把椅子,而我正坐在上頭。我已經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