判決書,上面居然有“罪大惡極,不殺不足以平民憤”等語,“革命”,“反革命”,甚至“反革命叛徒”之類的話,也隨處可見,怎麼看都不像當時人說的。而且看展品說明,說杜文秀的民情訪查隊,很像是後來八路的工作隊,下鄉去訪貧問苦,打倒土匪惡霸,發動群眾來著。
當年中國歷史的研究,厚今薄古,而所厚之今,又以農民戰爭為首的五朵金花最為燦爛,農民起義,農民戰爭,是幾十年雄踞史學塔尖的顯學。只是顯學之顯,不僅在於重視,而且在於美化。然而,不幸的是,文獻上留下的東西,恰好醜化居多,於是乎,研究者開動腦筋想辦法,動手動腳找材料,訪談口述,甚至帶著傾向訪談口述。徵集文獻,文書實物均可,最有意思的是,人們在研究或者寫文章歌頌農民起義的時候,往往帶著一個暗含著的框子,有意無意,以紅軍、八路軍的影子來套那些當年的草莽英雄,紅軍八路軍發動群眾,農民起義軍也發動群眾,紅軍八路軍打土豪分田地,農民起義軍也打土豪分田地,紅軍八路軍不拿群眾一針一線,農民起義軍也秋毫無犯。就像某大作家寫李自成一樣,寫著寫著,李自成的老八隊,就變成了老八路。最後,連徵集來的文物,訪出來的口述史,都個個乎合當代研究的調子,從口氣到內容上,都越來越革命。
由於比照紅軍八路軍,所以,研究者對於農民起義隊伍的革命性要求慢慢高了起來,一遇到投降行為,就大蹙其眉頭,大批叛徒,李秀成自述一問世,叛徒的帽子就扣上了,辯解者也無非說那是李自成的權宜之計。同理,當人們從英國檔案裡查出杜文秀曾經向在緬甸的英國人獻土求救的信件時,對這個起義領袖的歌頌,立即降了調。其實,就像農民起義很多無非是藉以取得招安的臺階一樣,革命或者叛徒,根本不在他們的詞典裡。同理,在清軍大兵壓境之際,為了自保,杜文秀的求救也很正常。一些由下層民眾組成的政權和團體,沒有現代的國家意識,又有什麼感到奇怪呢?
歷史可以當飯吃嗎?
“歷史可以當飯吃嗎?”自從幹了教歷史這行之後,老有人問我這句話。每次問,我都老老實實地回答,不能。不過後來仔細一想,這樣回答,還是有點不妥。的確,歷史不是包子饅頭,沒法抓起來就吃,解不了飢,頂不了餓,但是歷史跟吃飯,還是有點關係。
歷史對於人來說,無論個體還是群體,甚至人類整體,是一種關於過去的記憶。試想,如果我們有天早上起來,發現自己失憶了,忘記了自己是誰,從哪兒來,到哪兒去,那我們怎麼生活呢?也就是說掙飯吃就有了問題。推而廣之,一個家族,一個民族,全人類,也是如此。只是,這種失憶,一般不會發生,所以,人們對於歷史,也就不那麼在意。其實,完全沒有歷史記憶的人是不存在的,一個人可以不學歷史,但你自己家族的歷史,你自己學習的歷史,對於你從事行業的記憶,都無時無刻在影響你,左右著你謀生的過程,干預著你的生活。
與此同時,儘管在當今之世,聰明的學生在家長的壓力下,幾乎沒有樂意學歷史的,即使像北大歷史系,也招不到好學生,錄取分數段,也是北大最低的。但社會上對於歷史的消費,卻異常旺盛,但凡歷史題材的電視,電影,小說,以及最近大熱的通俗說史的故事書,都很有市場,可以說,除去教材,真正由讀者自掏腰包買的書籍,最大量的,就是這類東西。更有意思的是,當下這些通俗歷史的寫作,很多居然是由當年避之惟恐不遠的某些金融證劵和海關界人士書寫的,顯然,相對於自己從事的專業,他們對於歷史的閱讀,興趣更濃些。
當然,大眾對歷史的消費,在很大程度上是種享受,他們對古代才子佳人的興趣,在本質上跟對現代的才子佳人沒有什麼不同。這從古代就這樣了,古人的說書唱戲,總免不了講史,真實與否,一般沒有人在意。不過,在眾多的歷史消費者中,總有那麼一部分人不滿足於藝人的演義,懷有追索真相的衝動。應該說,在現今,這種衝動更加強烈了。這說明,瞭解歷史,是進入文明社會以來,人本能的一種衝動。
顯然,我們現在的歷史界,的確無法滿足這一部分人的需求。歷史界雖然已經有部分的人開始步出以往闡釋意識形態窠臼,不再滿足於為領袖的言論找歷史的證據,不再因為領袖一句話,打造歷史研究的一朵“金花”,整個歷史界,一共五朵金花,都跟領袖的話有關。但是,還是恪守家法,不肯越雷池半步,做明史的,不能碰清史,做清朝前期史的,不能碰晚清史,至於社會科學,更是不能沾惹,沾惹了就是離經叛道。一方面考據功夫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