鋪學生意。乾隆時的杭州人杭世駿,做官做的憨了一點,給皇帝提意見說皇帝過於偏向滿人,結果丟官回家吃老米。大概宦囊較癟,開了一家舊貨店討生活。乾隆南巡時還召見了他,估計看他人憨如故,沒有官復原職,但此公從此可以掛出招牌,奉旨賣廢銅爛鐵,生意估計應該好一些了。
比較省事的掙錢方式,是賣文鬻畫,很接近做工賣手藝。賣文有兩種,一種是寫書編書,一種是賣字。兩種方式都有高下兩等。自宋朝開始,出版就是一個發達的事業,出版商出書,很有市場。有市場的書,得有人寫,有人編,這就用得著讀書人了。水平高的自己寫,用今天的話來說是創作,水平低的,則編,把人家的東西拆開了重新組合,再加上一個香豔刺激的書名,跟今天許多書商乾的活計完全一樣。賣字也一樣分高下,字寫的好,有名氣的,論幅賣,一幅字很多銀子,當年蘇軾一幅字就可以換幾十斤上好的羊肉。沒名氣的,則給雕版者往刻版上寫字,寫上一堆,也能換幾個銀子。賣畫,比較簡單,只要賣得出去,都論幅,只是價高價低,差距相當不小。
按規矩,賣字畫都有潤格,也就是價目表。就像店鋪,什麼東西什麼價,一清二楚。只是賣字畫,多半不按種類算錢,只算尺幅大小,越大,價錢越高。清朝賣字畫為生的人,以揚州八怪為最,八怪之首,為鄭夑鄭鄭板橋。現在的人知道鄭板橋,多半是因為那幅被濫加複製的條幅:難得糊塗,其實,在八怪之中,鄭板橋的字畫,不算最好的。但是鄭板橋正經的進士出身,做過幾任知縣,丟了官,不求開復,跑到揚州來賣字畫,太有個性,想不出名都難。他的潤格,非常有名,不可不抄——“大幅六兩,中幅四兩,小幅二兩。書條對聯一兩。扇子斗方五錢。凡送禮物、食物,總不如白銀為妙。公之所送,未必弟之所好也。送現銀則中心喜樂,書畫皆佳。禮物既屬糾纏,賒欠尤為賴賬,年老神倦,不能陪諸君子作無益語言也。畫竹多於買竹錢,紙高六尺,價三千。任渠話舊論交接,只當秋風過耳邊。”言語雖妙,宗旨只有一個,論尺給錢,只收現錢,交情少套,概不賒欠。
在鄭板橋還在做官的時候,給孩子寫信,勸其多背誦唐詩,不說大道理,只說是可以跟大人騙點糖果吃。每每大放厥詞,說士農工商,其實秩序應該倒過來,把士排在最尾,因為士什麼都不做。一個進士出身做過地方官的人,地皮不刮,買過幾十畝薄田,大概不足以坐地主,收田租過活,也不屑於謀個地方書院的山長,做回大官的幕僚,卻自食其力,賣字畫為生,跟他先前的境界,不無關係。不吃官飯,或者傍官吃飯,讓鄭板橋有了生活的自由,任誰也管不了他。無需討好,休論馬屁,無論多大的官,多有錢的人,想要他的字畫,一手錢一手貨,還得客客氣氣的,一旦惹了他,就是不動筆,誰也沒辦法。那時候就流傳著很多故事,說是某某大官,某某富商,求畫不得,只好用計。知道鄭板橋嗜狗肉,就化裝成一個老人,烹一鍋香氣四溢的狗肉,備上好酒,專候在鄭板橋經過的地方,待其酒足飯飽,畫就賺到手了。這樣的故事,說明無官一身輕的鄭板橋,不止是個可人,而且是個牛人,不大受權勢金錢奴役的牛人。讀書人,得先有本錢養活自己,才會有這樣的底氣。
錢柳遺事的話外音
明社為屋,兩對才子佳人的事蹟出了大名。 一對是侯朝宗和李香君,一對是錢謙益和柳如是。雖然前者有孔尚任的大手筆為之揄揚,成為《桃花扇》里人,但在清季乃至民國,卻遠沒有錢柳遺事影響大,多少代文人墨客,對錢柳遺事,說了又說。別的不提,現在的學人,大都知道陳寅恪有一部厚厚的《柳如是別傳》,言必稱“河東君(柳如是的尊稱)”。
錢柳遺事為人所重,不僅因為錢謙益的地位比較高,一個明朝的探花,部長級的大員,文壇領袖,降清後還是高官,領袖文壇。而侯朝宗雖有文名,不過是個秀才,改朝換代參加科考,才混了一個副榜,半個舉人。還因為同為才子佳人故事,前一對年紀相若,女貌郎才,郎亦有貌,屬於傳統戲劇小說裡標準型號的才子佳人,而後者則是老才子和少佳人的結合,柳如是年方20許人,而錢謙益已經60歲了,雙方有近40年的差距,這種差距,至今也令某些人不安。況且,柳如是為秦淮仕女班頭,色藝驚人,從留下不多的詩句和畫作看,氣韻非凡,的確不讓錢謙益多少。這樣一個才情不凡的絕色佳人,居然便宜了一個老朽,怎不令人為此吃味?好幾種文人筆記上,都記載說錢柳結縭後,曾互相戲謔,錢說,我愛你黑個頭發白個肉。柳答,我愛你白個頭發黑個肉。這種肉麻的對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