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子羽抬起淚眼道:“前輩法術通玄,若以前輩神術尚不能挽回九叔的性命,晚輩也只有安於天命。晚輩之命亦是前輩所救,而且賜惠如天,大恩不敢言謝。”
張正常道:“你們還有一天聚首的時光,有什麼話就儘快說吧。”說著,抱起張宇真到百米開外的地方,為她療治腿傷,二來也示避嫌之意。
歐陽九執著段子羽的手道:“少爺不要為我悲傷,當年你父母罹難之日,我就當殉主而死,之所以不即死,就是要把你撫養成人,以延續段氏一脈的香火。這二十年的光陰在我而言已是苟活了。現今我僥倖不辱老爺和太太當年所命,可以心安理得地去見他們,要知這二十年來,我無日無時不提心吊膽,戰戰兢兢,惟恐你一時有個閃失,又惟恐你武功不成,這二十年我也很累了,死對於我倒不啻是大解脫。何況便無今日之事,你卓立成人,我也當自刎老爺大太墓前,有何顏面再偷活世上。範遙這一掌實是助我。你自小明白事理,切不可死鑽牛犄角,徙自悲痛,傷了自己身子,我在地下也不會安生的。”
段子羽頭觸於地,硬嚥不能成語,渾身顫抖。歐陽九笑道:“我腹中空空,總不成去向小鬼求乞去,你搬出幾罈好酒,你我主僕再痛飲一場。”
段子羽不多時搬來幾壇上好佳釀、火腿、臘肉,鳳雞之屬,放在歐陽九面前。歐陽九高聲道:“小姑娘,你和令尊倘若不棄嫌我這泉下人,一起共飲如何?”
張正常應道:“如此多擾了。”攜女走過來。他的醫術也真精妙,張字真此時行走已如常人,看不出受過傷的樣子。“段子羽拍開泥封,酒香四溢,醇冽無比,傾人四個大盞中,將鳳雞之類用手撕開,分置各人盤中。張正常舉盞一飲而盡,道:”歐陽老弟,我張正常一生甚少服人,你老弟的忠心為主,我張正常佩服,今日我們不歡不散。“
歐陽九一驚,問道:“尊駕莫不是天師道的張天師?”張正常捋須笑道:“正是區區在下,天師嗎,實不敢當。”歐陽九矯舌難下,半晌舉盞連盡三盞。狂笑道:“不意今日得與張天師把酒共敘,蒼天待我不薄。我歐陽九死後也可榮於九泉了。”
此話倒全出真情,想張正常地位何等尊崇,皇上見到,也要降階為禮,口稱“真人”
或“先生”,以主客禮相待,而不以君臣相論,京師諸王公貴戚無不執禮恭謹,求一見為難,尋常世人見他如比登天,歐陽九不過一俠盜耳,投身段家更屬傭僕蒼頭之流,今日得與張正常把酒言歡,真是飛來的福份,焉能不狂喜逾恆。
張正常笑道:“歐陽老弟過譽了,張某之名都是些凡夫俗子虛捧起來的,實不是論,歐陽老弟的身手倒似出自名家,與南宋末年西毒歐陽鋒的武學似屬同源。”
歐陽九道:“天師法眼無倫,在下先人曾作過老山主的管家,得授此術,只是學得不精。倒教天師見笑了。”
張正常淡淡一笑,歐陽九的武功在他眼中連三腳貓的把式都算不上,但對此人確有好感,是以恭維幾句。
歐陽九見段子羽和張宇真二人臉有悲慼之狀,對酒肉卻動也不動,笑道:“天師都肯折節陪我飲酒,你們兩個怎麼倒拿起喬來?”
兩人無奈,只得飲酒食肉,強作笑顏,張正常修道一世,於這生死二字看得極淡,但對歐陽的從容與豪爽也頗為心折。
其時西風送爽,野草拂拂,花香迷漫於空中,烏嗚遍於四野,四人言笑晏晏,但如家人野遊,合飲歡樂一般,誰能料得到這竟是訣別酒。
天色終於還是暗下來了,暮色四起,如煙似霧,太陽收去了最後一抹斜輝殘照。歐陽九手執酒盞,面帶微笑,寂然不動。良久,酒盞噹的一聲掉在地上,身子向後一倒,已逝去多時了。
段子羽痛叫一聲,如狼嗥、如梟啼,嚇得歸巢倦鳥撲楞著翅膀飛往別處去了,段子羽伏在歐陽九身上,哭得氣咽聲變。張宇真流著淚欲勸他節哀,張正常道:“讓他哭吧,他憋了一夭了,哭出來會好些。”
遠處幾人悄然走來,伏拜於地,奉上教衣、孝帽、紙錢、香馬之屬,另有幾個抬著一口上好的楠木棺材,這些人都是天師教徒眾,久已在側,奉張正常之命馳出十幾裡遠置辦這些送終之物。
這些人輕車熟路,利手利腳地為死人易好壽衣、收斂入棺、人土安葬,頓飯工夫,一座大冢已起於面前。
張正常父女一連陪了段子羽十餘日,見他哀痛日甚一日,雖百端寬解,收效甚微。
這日段子羽跪拜之際,懷中掉一個小瓶來,張宇真拾起一看,是個整塊羊脂白玉摳成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