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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部分

“去南山公園!嗨,你已經自由了!明天上午再開一個會,我也自由了!”

他依然心事重重,絲毫沒有經歷了三個月的酷熱、硝煙和膽戰心驚的煎熬而終於平安無事的輕鬆。到小龍山上,我把身子偎過去,挽住他的胳膊。

“雨山,高興一點嘛,運動已經過去,我們不是都好好的?有兩星期只屬於我們的假期呢!”

他伸出手攬住我的肩,下意識地左顧右盼,依然沉默著。

一輪圓月浮在灰濛濛的中天。月光灰濛濛的,湖面也彷彿籠著灰濛濛的霧氣。從湖面湧來一陣陣帶著濃烈腥味的熱風,令人煩躁、窒息。也許天氣太悶熱,令情侶們望而卻步,也許是運動的膽戰心驚破壞了人們的閒情逸致,一路上很少碰到遊人。偶爾碰到了,也都踽踽獨行,在朦朧的月色下像影子似的無聲無息。

我們又在那一小片屬於我們的樹叢中的小草地上坐下來。

“都三個月沒有來啦!”我有一種解脫似的無比舒坦的感覺。

“我一個人來過。”他身子往後一仰,躺下去說,“那天,整個教室四周貼滿了揭發、聲討李群的大字報,全班同學在大字報的包圍中坐成一個圓圈,圓圈中央孤零零放著一張凳子,那是李群坐的。我答應宋彬彬在會上揭發李群。宋彬彬做了一陣動員,兩個尾巴就押著李群進來了。全班同學都緊握拳頭一齊高喊:‘李群是右派!李群就是右派!’誰都顯出同仇敵愾的模樣。我當然也跟著喊,心裡卻想,李群不是班裡威信最高、群眾關係最好的黨員嗎?還在一個月前,誰不對他翹大拇指,怎麼一下子成了右派,誰都想在將倒的牆上加一把推力?過去越是和他關係好、越是欽佩他的,現在口號也喊得越響,表情也越氣憤,使出的推力也越大。誰都想借著使出的推力表明自己和李群早已劃清界限了。這就是人嗎?人怎麼是這樣的?李群孤零零坐在圓圈中央,雙手插在亂蓬蓬的頭髮裡,兩眼佈滿血絲。揭發的一個接著一個,個個齜牙咧嘴,像咆哮的餓狼。李群吃驚地盯著發言的人,彷彿突然不認識同班了三年的同學了。他梗著脖子為自己申辯,三十幾個同學就一齊喊口號,三十幾只拳頭一齊指向他。我心裡直打哆嗦,怎麼也沒有勇氣開口。好在個個搶著揭發批判,我猶疑著,當然就搶不到機會。識別會後,宋彬彬威脅我說:‘給你機會,你不抓住,是不是想和李群一樣下場?’晚上,我一個人鬼趕著似的到處遊蕩,後來就發現我已經站在這個樹叢下了。我躺下來,想起你。第二天,我揭發了。”他的嗓音有些異樣。哦,他流淚了。“我揭發了,陳建明隨後也揭發了。聽得出來,他和我一樣,都是迫不得已的敷衍。宋彬彬也說,都是矇混過關。”

“這是沒有辦法的,”我也流淚了,“好在李群是諒解你的。敷衍也好,矇混過關也好,反正運動已經過去了。委屈你啦,雨山。你在運動中所做的一切真了不起!我們經歷了考驗,我比什麼時候都更愛你了,真的。”

“肅反的時候,我看著別的同學為了出身不好,為了一句牢騷,流著淚痛心疾首地檢討自己,流著淚可憐巴巴地懇求給他一個重新做人的機會,可得到的只是大家更憤怒的痛斥。我明明知道,我並沒有什麼把柄讓宋彬彬抓在手裡,李群也明明和我說過多次,如果宋彬彬整我,他會為我說話的,可是,我仍然有一種大禍臨頭的感覺。每天晚上,一個人在校園碰不到人的角落裡徘徊。肅反過去了,向科學文化進軍了,急風暴雨的階級鬥爭結束了,日子也輕鬆起來,誰知道還有‘引蛇出洞’,還有‘讓毒草大長特長’,還有陽謀!太可怕了,生活只是一個又一個的陷阱,稍不小心走錯一步,就會有滅頂之災,真叫人不寒而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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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6節:不成樣子(36)

“是呀!右派不右派,不就是一念之差的一句話、一個行動嗎?如果許大姐的愛人不是王副部長,如果王副部長沒有老首長,如果老首長也不知道‘引蛇出洞’、‘讓毒草大長特長’,我就會召開學生會主席和系學生會主席聯席會議,就會打出學生會的旗號請願,我們不就成為校園裡最著名的一對右派了?太可怕了!好在都過去了,不說啦!”

“真的都過去了?”

“這不是明擺著的嗎?整整三個月哪,天天大會小會,夜夜加班加點寫大字報,識別呀,揭發呀,鬥爭批判呀,揪出了這麼多的右派,戰果輝煌哪,還能不勝利結束嗎?下學期開學,就是反右的結尾——落實政策,該戴帽子的就戴帽子;只是犯了嚴重錯誤的,就挽救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