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明心的目中,卻只讓他那看似昏花的眼神中閃過一道神采,像是未曾注意到其失態似的,繼續說道。
“唐君可知,華陽洞士人之所以堅持以《洪武正韻》和《韻略易通》的發音為準音!看似迂腐,實則卻是堅持華夷之道,方今所行所謂之北京官話,實則為清話,我皇明十八朝,皆以南京官話為皇明之官話。方今為以事清朝鮮一改《老乞大》、《樸通事》等皇明官話教材,改以《學清》、《你》、《華》以及《京話會話》以習北京官話。於朝鮮士子之眼中,無異於習蠻夷之言,華夷變態如此,焉能受之?”
作為流落朝鮮兩百餘年的皇朝人,沈明心自然贊同朝鮮士人的意見,而這次之所以攜孫女一同來仁川,參與偏寫《漢語詞典》倒是其次,最重要的目的卻還是為了見一見柳重教與柳麟錫口中的那位“中國虛待數百年的聖人”。
與朝鮮人的保守不同之處,在於雖說沈家世居華陽洞書院,以教習朝鮮人儒學為生,但其並未受到朝鮮理學影響,這或許是因其家學的關係,更為重要的是,他更能審時度勢的看清方今之世,非得倡西洋科技不可,甚至亦於家中自學西學。
抵仁川之後,更是興致勃勃的參觀工廠等地,甚至還曾前往警察局,觀看警察訓練,心底對朝鮮人所謂的“聖人之說”不屑一顧的沈明心非常清楚,恢復中華靠的不是儒家學問,若是如此,胡清又豈能享兩四十餘年國運,靠的是武功,正如當年太祖驅逐蒙元於塞北般,靠的是武功,至於文治,太祖焉有文治?
無論是欣欣向榮的仁川特區,亦或是警察局中警員嚴格訓練,皆讓其意識到,或許眼前這人是唯一能實現族中兩四十餘年意願之人,自然甘願為其出力。
“……”
略點下頭,唐浩然並沒有說話,確實如他所說,華夷變態如此,焉能受之?不過對於其將官話上升至“華夷之辯”的角度,終究還是有那麼些牴觸,如果按其所言,自己說的豈不是也是“蠻夷之言”,但另一方面,唐浩然卻又不得不承認這是事實,現在北京官話的地位確定確實與滿清入關有很大的關係,就像鄭永林於京城所學,就是學習北京官話,而日本更出於外交的需要,從京城聘請“旗人”京話教師往日本教授“京話”,而無論是朝鮮也好、日本罷過,在過去幾百年學習漢語,皆學習南京官話,而對於秉持“中華正統觀”的朝鮮文人,自然不願接受到“滿清”影響的北京官話作為漢語發音。
“唐君,胡皇入關而臨華夏,帝中國卻制胡報,蓋是矣?今也,先王禮言冠裳之風悉就掃蕩,辮髮腥羶之俗已極淪溺。唐君今意以蠻夷之音制以漢音,於朝鮮自無人受之,再則,於小老兒心中尚有一問……”
話聲稍稍一頓,沈明心盯視著唐浩然反問道。
“唐君是為滿清定以《漢語詞典》亦或是為我中華定以《漢語詞典》?”
這一聲反問,卻讓唐浩然的眉頭一皺,是為滿清,還是為中華?這有什麼關係嗎?無論是北京官話也好,南京官話也好,歸根到底不都是漢語嗎?
就在這時,拂掃梅雪的沈碧雲。不知不覺中,就收到了滿滿一盆梅花雪。她略帶羞澀地端著雪盆進亭然端跪於一旁燒煮梅雪茶,在其燒雪煮茶間,唐浩然的眉頭卻越蹙越緊,於心中思量著其話中之意。
唐浩然的沉思卻讓沈明心的心捏成了一團,眼前這人到底是將自己視為清國之臣,亦或是中國之人?現在縱是柳重教與柳麟錫等人,亦只是推測,於他們看來,至少眼前這人於清國是大不忠,且又心懷思明之心,於普通清國之臣全然不同。
是為滿清,亦或是為中華?
“石林先生,浩然受教了!”
沉思良久之後,唐浩然突然抬起眼簾,看著沈明心先是一笑,而後神情又是一肅:
“既然如此,那自當以南京官話為準!”
否認!
既然是驅逐韃虜、恢復中華,那自然不能與滿清掛上邊,相比於北京官話,南京官話的優勢在於其“立場明確”,而這“立場明確”不正是自己所需要的嗎?這語言於某種意義上而言正是政治上的認同。
其實又何止語言如此,這衣冠又未嘗不是,於一些朝鮮人看來,正因這衣冠言語盡改,使其視中國而為蠻夷,自然不再向過去那般於中國全心恭順,至於中華上國亦也不過只是昔日風華罷了。
而現在自己欲重拾“東亞文明”,自然要盡掃受東亞諸國蔑視的蠻夷之風,如何重現“漢家威儀”?恐怕這語言,就是第一關,文化上的心態總是微妙的,許多細微之處,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