抬頭望了一望天,嘴邊不知道唸了幾句什麼話,又低了下去。
“這天要是再不晴,今年冬天可就是吃老本了!”
他低聲地說了這麼一句,便回頭反望著坐在屋門下正在納著鞋底的婆娘,很遲疑地說著:
“秋兒的娘呀!你說這,莫非是又要和去年一樣嗎?”
張嬸沒有回答,在忙著納鞋底子,一個婦道人家,她又懂個啥。
天氣也真太使人著急了,先前秋收後,大傢伙盼著雨,可盼著盼著,雨是來了,眼瞧著這地裡的紅芋越長越好,可誰曾想卻一連下了十多天雨沒有停住過,這下大傢伙可是傻了眼,農家不比富裕人家,這入了冬,也就是“貓冬”的時候,無非就是窩在家裡頭不幹活,不幹活就不能吃高梁米那樣的實在貨,頂多也就是年關的時候,吃上幾頓炸油剩下油支拉做的蘿蔔餡餃子,至於平常,一天兩頓紅芋,便頂住餓了。
往年老百姓都是這麼少,可今年這雨下的,卻讓人心裡頭堵了起來,眼瞅著地裡頭的紅芋差都長成了,這雨卻是不停的下著。再這麼下下去。紅芋可就爛在地裡了。到時候家裡可不就得吃老本兒——吃著原本留著春晌後的秋糧。更何況還有家裡的豬。沒了紅芋,那豬食打那來,這都是事兒。
“天啦!要又是一樣,……”
張雲嶺又掉頭望著天,將手中的一根旱菸管,不住地在門邊的磚階上磕動。那臉上滿是一副愁容,若是吃起了秋糧來,這一天可得幾斤高梁米兒。那日子,就是大戶人家也能吃窮了。更何況家裡還不是什麼大戶,至多也就是餓不死人罷了。
“該不會吧!”
張嬸歇了半天功夫,隨便地說著,臉還是朝著手中的鞋底子,這碎布頭漿出機布板兒在她的手裡變成了一雙雙千針縫的鞋底子,來年開了春,拿到集上還能換幾斤青鹽粒子,留著鹹口兒伏收的時候,省得家裡的男人虛了力。
“怎麼不會呢?去年這時候。才下七八天的雨,那地裡頭紅芋就爛了兩成多。咱家可是多吃了一個月的高梁米,今年,保不齊,連豬食都弄不上……”
張雲嶺反對婆娘的那種隨便的答覆,好象今年的命運,已經早在這兒卜定了一般。作為莊戶人家,許多東西都烙印地他的腦筋中,有關飢餓的許多痛苦的印象,湊成了那些恐怖的因子他記得:己卯年他吃過野菜拌山芋,一天只能撈到一頓。辛丑年剛剛好一點,辛酉年又喊吃樹根。己卯年他還年少,好象並不十分痛苦。
作為莊戶人,他自然不願意看到災年。
要是今年地裡沒了紅芋,這家裡就養不成豬,這養不成豬,就積不出來年上地的肥,肥水不夠,這來年的高梁米……我的天呀!張雲嶺簡直是不能繼續想下去!他怕繼續想下去,這明年老天爺就要收人了,老天爺一收人,保不齊又是一己卯年,得收去五六成人去。
就在張雲嶺癔癔症症的浮想聯翩的時候,午後,雨漸漸地停住了,多日來不見的太陽露出了出來,看到那太陽的時候,張雲嶺的心中,象放落一副千斤擔子般的輕快。
老天開眼了,看樣子,明天不得收人了……
在不遠處的那幾間青磚宅院中,太陽出來的功夫,握著旱菸袋的張雲山,也從屋子裡走了出來,臉上也是一副輕鬆之狀。
“這下好了,雨停了,能停上了幾天,把地裡的紅芋入了窖,切了片,曬乾了,明年一年也就有指往了……”
雖說家裡還存著上萬斤高梁,非但足夠一家的吃用,就是來年的長工吃用也還能有些富餘,到時候甚至還能再借出去一些,但對於張雲山來說,並不意味著他會大手大手腳吃著高梁米兒,雖說家裡有百多畝地,可他在吃上還是顯得有些吝嗇——一年到頭吃著紅芋,即便是忙季的時候,高梁米裡也會摻上紅芋丁兒。至多,相比於普通莊戶人家,每隔一日,他能吃上一頓幾片鹹肉。
在旁人眼裡頭,這日子過得似乎有些敗家,可也就只有張雲山知道其間的原由——扭頭看著屋簷下懸著的兩隻鹹小跑(兔子),他便在心裡頭尋思著。
“若不然,等回頭給兒子送去兩隻?”
想到在省城讀書的大兒子,張雲山的臉上頓時擠出了笑色,雖說張家幾代人沒出過讀書的苗子,可大兒子卻考上了省城那個什麼農業學堂,那學堂裡看似學著種地,可種地又怎麼了,張家的今天,可不就是從爺爺輩那會一鋤一鋤鏟出來的嘛。
雖說老天不餓勤快人,可種地也得靠腦子,若不是當年爺爺從外頭學著了種地還有漚肥的法子,又豈會有今天的張家。也正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