卻隔得遠了,一時觸碰不著,雖是粗茶淡飯甚是清苦,倒也覺得比宮中快活了許多,再不會去挑剔那兩個大男人做的焦枯發黑的飯或非鹹即淡的菜。
但他們逃出時並未帶換洗衣衫,小集市上又沒有成衣鋪子,可淺媚便拿了一套衡一的道袍換洗著,穿在身上卻大得和燈籠似的,很是不便;再看卓銳,也同樣也沒得換洗,大冬天的,洗了衣服便光著膀子隨便裹了獸皮或粗布便入山打獵,等晚間才回來,也不管衣服幹還是不幹便披在了身上。
她雖一天比一天懶惰,卻也不好讓卓銳自己想法裁衣裳,便硬了頭皮拿起剪刀,比劃著他原來衣服的式樣剪裁,隔了三四天,倒還真被她搗鼓出一件粗布制的棉衣來,雖是針腳拙劣,前後長短不一,到底也能將就穿著,據說還很是暖和。
大受鼓舞的可淺媚便也為自己做了兩件衣袍,竟都是道袍的樣式。
卓銳很是驚訝,問道:“淑妃,莫非我帶回的衣料顏色太素了?要不,我改日到大些的城鎮去,買些漂亮的衣料回來。”
衡一卻道:“大些的城鎮早就打得不可開交了,不是信王的人,就是皇帝的人。你是不是想讓人認出來,好把淺媚重新抓回去?你是想她再被大周皇帝關起來,還是想她再成為信王的棋子,送給北赫哪個紈絝子弟當老婆?我瞧著這樣穿得就很好,不如就跟著我這老道士當個小道士吧!”
可淺媚便嘆氣道:“我倒是想出家。可貪痴嗔怒,我似乎一樣也戒不了,只擔心塵念未斷,日後讓道長為難。”
衡一溫和道:“誰又能將貪痴嗔怒一下子全戒了?我好好教你道家的入門法則,學著清虛守志,超脫物外,漸漸徹底斷了塵緣,或者可以借道門之力破了命定的運數。”
“運數?”
可淺媚想起當日所測籤文,苦笑道,“轉燭復飄蓬,香夢本無根。荼蘼盡空枝,裁得落花恨。道長當時解籤說,我當於二九年華,刀兵之下。難道我還真的活不過十八歲?現在都是臘月了,沒幾天我就十八了,難道真快死了?”
可淺媚不喜讀書,但對黃老之術情有獨鍾,上回欲和唐天霄決裂,便寄情於抄寫道家經文來平靜心志;如今離那世俗糾葛雖然遠了,有時夜半驚起,同樣會被夢中那家人的鮮血和唐天霄的微笑困擾得如同萬箭攢心,坐臥難安,多虧得與這麼個道士住在一處,便找了他來談禪論道,頌讀經文,每每心境便平復了許多。
卓銳明知此理,卻不曾料到可淺媚真的會動起出家的念頭,忙道:“淑妃,這些虛無縹緲之事,萬不可相信。我們只在這裡安安穩穩地隱居著,旁人找不到我們,我們也不去惹旁人,世外桃源似的,哪裡來的刀兵之禍?”
可淺媚懶洋洋道:“卓大哥,你能不能別再淑妃淑妃地叫我了?每次聽你這麼叫我,我都覺得這個世外桃源一樣的小地方也不安生。他的淑妃早就死了,我跟他也早就一刀兩斷了,你犯得著這麼忠心,時時過來提醒我一下,讓我不痛快嗎?”
她靜默片刻,又道:“或者,你肯從皇宮裡救出我來,並不是因為真心同情我或真的對我好,而只是因為你覺得他想讓我活著?你只是奉旨行事?”
“不……不是……”
卓銳給她拿話一嗆,漲紅了臉,便支吾著再也說不出話來了。
衡一卻道:“我曉得你那斷不了的塵念是什麼。不過你還是斷了它好,不然你這一輩子可就完了……”
可淺媚絞緊腹部的衣襟,悶悶不樂道:“我何嘗不想斷?它來的根本不是時候!”
衡一便微笑,“不如,讓我來試試,能不能幫你斷了它吧?”
可淺媚的眼圈便紅了,久久不語。
夜間,卓銳見衡一在自己屋中唸經,便走過去找可淺媚,一時卻喚不出她的名字來。
“淑……嗯,淺……淺……淺……”
屋中有卓銳親手熬出的動物油脂點的燈,光線有些黯淡,可淺媚正支著頤坐在窗邊的方桌旁,臉色晦暗不明,聽他這麼喚著自己,卻也笑出了聲。
“淺媚,或淺兒。”
她爽朗地說道,“我沒成為可燭公主之前,是張家的二小姐,小名叫淺兒。”
“淺……淺兒。”
卓銳喚她,坐到她身邊,不覺握住她放在桌上的手。
她輕輕地抽了抽手,沒有抽開,也便由著他握著,笑問:“卓大哥,什麼事?”
卓銳手掌寬大厚實,包住她手時令她感覺溫暖而安心。
她已在後悔白天和他說話不該話中帶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