局只能落魄回鄉,過無窮盡的苦日子。這一年多來的辛苦都白費了,功名富貴也成了水中之月、鏡中之花。作為湘勇的統帥、子弟的父兄,你的仁在哪裡?眾多朋友,應你之邀,放棄自己的事情來做你的助手,郭筠仙募二十萬鉅款資助你。他們圖什麼?圖的是你平天下巨憝,建蓋世勳名,大家也好攀龍附鳳,青史上留個名字,也不枉變個男兒在世上活過一場。你如今只圖自己省去煩惱,卻不想因此會給多少朋友帶來煩惱。你的義又在哪裡呢?這不忠不孝不仁不義八個字,只因你今日一死,便如同銅打鐵鑄,永遠伴隨著你曾滌生的大名……”
不待左宗棠說完,曾國藩霍地從床上爬起,握著他的手說:“古人云‘渙乎若一聽聖人辯士之言,澀然汗出,霍然病已’,這不是指今日的我麼?國藩一時糊塗,若不是吾兄這番責罵,險些做下貽笑萬世的蠢事。眼下兵敗,士氣不振,尚望吾兄點撥茅塞。”
左宗棠想,曾國藩畢竟不是俗子,此番能夠復起,前途大有指望。他微露笑容說:“宗棠深怕仁兄一時氣極而懵懂,故不惜危言聳聽。滌生兄,我想你一定是見到今夜江邊送陶恩培榮升而更抑鬱。其實,這算得什麼!像陶恩培那樣的行屍走肉,宗棠從來就沒正眼瞧過。漫說他今日只升個布政使,就是日後入閣拜相,也不過是一個會做官的庸吏罷了。太史公說得好:‘古者富貴而名磨滅不可勝記,惟倜儻非常之人稱焉。’不能在史冊上留下驚天動地、烈烈轟轟的豐功偉績,再高的官位也不值得羨慕。至於世俗的趨炎附勢,只可冷眼觀之,更不必放在心上。孫子云:‘善勝不敗,善敗不亡。’經得起失敗,才會有勝利。失敗不可怕,怕的是敗後一蹶不振,缺乏不屈不撓的氣概。昔漢高祖與項羽爭天下,屢戰屢敗,最後垓下一戰,項羽自刎。諸葛亮初輔劉先主,棄新野,走樊城,敗當陽,奔夏口,幾無容身之地,最後才鼎足三分。這些都是仁兄熟知的史事,以宗棠之見,今日靖港之敗,安得不是日後大勝的前奏?此刻潰不成軍的湘勇,異日或許就是滅洪楊、克江寧的雄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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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靖港慘敗(15)
慷慨激昂的議論,意氣風發的神態,給曾國藩平添百倍勇氣。他握著左宗棠剛勁有力的雙手,久久說不出話來。
左宗棠摸摸口袋,猛然想起一件事,說:“昨日朱縣令來長沙,談起日前見到伯父大人情形。伯父大人臨時提筆寫了兩行字,託朱縣令帶給你。今日幸好放在我身上,你拿去看吧!”
左宗棠從衣袋中拿出一張摺疊得整整齊齊的紙條。曾國藩看時,果然是父親的親筆:“兒此出以殺賊報國,非直為桑梓也。兵事時有利鈍,出湖南境而戰死,是皆死所,若死於湖南,吾不爾哭!”父親的教誨,使曾國藩心酸:今日若真的死了,何以見列祖列宗!他抖抖地重新摺好父親的手諭,放進貼身衣袋裡,才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正在這時,康福興奮異常地奔進船艙,問候過左宗棠後,對曾國藩說:“大人,湘潭水陸大勝。十戰十捷,逆賊全軍覆沒,賊首林紹璋隻身倉皇逃走。”
“真的?”曾國藩簡直不敢相信。
“真的!這是塔副將的親筆信。”
曾國藩接過塔齊布的來信,兩行熱淚再也不能控制,簌簌流了下來。
九 白雲蒼狗
湘潭水陸全勝,把曾國藩和整個湘勇從死亡中挽救過來。不久,報捷的奏摺加上咸豐帝的硃批轉了回來。硃批大大嘉獎湘潭之捷,對嶽州和靖港的失敗僅輕輕帶過,未加指責。尤使曾國藩感到意外的是,皇上嚴詞訓斥鮑起豹失城喪土之咎,並革了他的職,交部查辦;塔齊布被任命為湖南水陸提督,管帶湖南境內全體綠營,又撤銷了對曾國藩降二級的處分,準其單銜奏事。還有一點,是曾國藩做夢都不曾想到的:除巡撫外,包括藩、臬兩司在內的湖南所有文武官員,都可以由曾國藩視軍務調遣。這一道上諭,是咸豐帝對曾國藩最有力的支援,使湖南官場對曾國藩的態度徹底改變了。駱秉章帶著徐有壬、左宗棠等一班官員來到水陸洲畔,並抬來一頂八抬綠呢空轎,親來拜訪一直住在船上,被長沙官場冷落了兩個月的曾國藩。駱秉章異常親熱地對曾國藩問長問短,說鮑起豹等人要上參折,自己如何反對;對湘勇的能征慣戰,自己如何賞識等等。這種官場的極端虛偽,曾國藩見得多了,心裡不住地冷笑。經過左宗棠那一頓痛罵後,曾國藩對功名與事業、人情與世態,認識又大大加深一步。他知道自己今後仍需要駱秉章,需要湖南官場,故當駱秉章執意恭請他上岸,依舊回到原來審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