曾國藩此時已萬念俱灰,決心一死了之。但既奉命辦事,就不能不給皇上最後一個交代。他提筆寫了一封遺折:
為臣力已竭,謹以身殉,恭具遺折,仰祈聖鑑事。臣於初二日,自帶水師陸勇各五營,前經靖港剿賊巢,不料開戰半時之久,便全軍潰散。臣愧憤之至。不特不能肅清下游江面,而且在本省屢次喪師失律,獲罪甚重,無以對我君父。謹北向九叩首,恭折闕廷,即於今日殉難。論臣貽誤之事,則一死不足蔽辜;究臣未伸之志,則萬古不肯瞑目。謹具折,伏乞聖慈垂鑑。謹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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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靖港慘敗(14)
寫完後,又仔細看了一遍,改動兩個字;想了一下,又附一片於後,片中稱讚塔齊布忠勇絕倫,深得士卒之心,請皇上委以重任,並保薦羅澤南、彭玉麟、楊載福等人。
遺折遺片寫好後,曾國藩反覺得心靜了些。他想起應該向弟弟交代幾句辦理後事的話,於是又拿出一張紙來,寫道:
季弟:吾死後,趕緊送靈柩回家,愈速愈妙,以慰父親之望,不可在外開弔。受賻內銀錢所餘項,除棺殮途費外,到家後不留一錢,概交糧臺。國藩絕筆。
現在,曾國藩輕鬆多了。他要好好思考一下,究以何種方式自裁:投水,還是上吊?
左宗棠的藍呢大轎緊隨著藩司徐有壬的綠呢大轎之後。對這種官場的虛文應酬,他深感厭倦,本不想到江邊來送陶恩培,只是因為想看看靖港敗退下來的湘勇陣營最近是否有所變化,才隨著駱秉章出了城。他看到水陸洲一帶船破桅斷,燈火稀疏,心中甚是不忍,決定明早再一人前來看望曾國藩。猛然間,他見前面有幾個人抬著一口黑漆棺材向江邊走去,在旁邊指指點點的竟是曾國葆!他心裡一驚,難道是曾國藩死了?不然,為什麼由曾國葆親自監抬棺材呢?他吩咐停轎,待後面的轎隊過去之後,轎伕抬著他,飛速向曾國藩的大船奔去。
曾國藩見左宗棠進來,跟他打了聲招呼。左宗棠見曾國藩沒死,舒了一口氣,開門見山地質問:“聽說你在白沙洲投水自殺,有這事嗎?”
曾國藩點點頭。
左宗棠又問:“我方才見貞幹指揮人抬了一副棺材往江邊走,這副棺材是給誰的?”
曾國藩斜著眼睛回答:“鄙人自用。”
左宗棠突然心頭火起,大叫:“好哇!好個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的曾滌生,你大丈夫不做,卻要效法愚夫村婦。你若真的死了,我要鞭屍揚灰,勸說伯父大人不准你入曾氏祖塋。”
曾國藩沒想到左宗棠不但不勸慰他,反而來這樣一頓痛罵,又氣憤又尷尬,冷冷地問:“你說我不忠不孝不仁不義,理由何在?”
“好吧,讓我慢慢地說給你聽,使你心服口服。”左宗棠一屁股坐到曾國藩床邊,聲色俱厲地說,“你二十八歲入翰苑,三十七歲授禮部侍郎銜,官居二品,誥封三代,皇上對你的恩情,天高地厚,河長海深。洪楊作亂,朝廷有難,皇上委派你幫辦團練,指望你保境安民、平亂興邦,你卻剛剛出師,便以受挫而自殺,置皇上殷殷期望於不顧,視國家安危為身外之事,你忠在哪裡?”
曾國藩身冒冷汗,慘無血色的面孔開始出現緋紅,兩眼依舊微閉,躺在床上默不作聲。左宗棠繼續說:“令祖星岡公多次說過,懦弱無剛乃男兒奇恥大辱。你將祖訓書之於紳,發憤自勵,並以此教誡諸弟。京中桑梓,誰不知道你曾滌生這些年來自強不息,是曾氏克家興業的孝子賢孫。現在一受挫折,便想一死了之。這不是懦弱無剛是什麼?上讓老父為之傷心,下使子弟為之失望。你死之後,何能在九泉下見令祖星岡公?令尊大人在你出山前夕,庭訓移孝作忠,實望你為國家作出一番烈烈轟轟的事業,流芳千古,使曾氏門第世代有光。你今日自殺,使父、祖心願化為泡影,請問孝在何處?”
左宗棠的一番貌為譴責,實為信任的話,使得渾身僵冷的曾國藩漸有活氣。這個自詡為今亮的怪傑,是充分相信自己能夠建功立業、流芳千古的啊!他從心裡感激左宗棠的好心,但嘴上卻有氣無力地說:“國藩自盡,實因兵敗,不得已而為之呀!”
左宗棠橫眉望了曾國藩一眼,根本不理睬他的辯白,依然侃侃而談:“一萬水陸湘勇,從四處趕來投在你的麾下,他們都是你的子弟,猶如兒子投靠父母,幼弟依賴兄長一樣,眼巴巴地盼著你帶他們攻城略地、克敵制勝,日後也好圖個升官發財、光宗耀祖。現在,你全然不顧他們嗷嗷待哺之處境,撒手不管,使湘勇成為無頭之眾,最後的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