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從哪裡開始切入呢?到現在張德方的祖宅及祖宅裡發生的事情都裹著一團迷霧,從哪裡切入才能復現事情的原貌?張平樹與小黃都在等著我,神色不一,小黃緊張而又迷惑,張平樹害怕又防備。他害怕什麼,我不知道,但他防備的是我。
讓一個人竹筒倒豆一樣無所顧忌地說出心中秘密,技巧不外乎兩種:一種是從無關緊要的地方入手,緩緩地消除對方的防備心理,令他不知不覺中說出一切;另一種就是一開始就打破他的心理防線,讓他以為你已掌握核心部分。我抽到半支菸時,決定用第二種。掐滅手中的煙,我集中精神,定定地看著張平樹的雙眼,說:“張德方先生房子裡的鬼是張盈吧?”
“啊?你……怎麼知道……我……”張平樹果然方寸大亂,摟在懷裡的錢袋都幾乎跌落了。他喘著粗氣,呼哧呼哧,十分刺耳,看著我的眼神再無防備。
我知道自己已成功了,等他稍微平靜後,乘勝追擊:“我知道一部分,所以如果你隱瞞真相,我很容易聽出來,那麼這些錢也只能屬於下一位有緣人了。”
“不,不。”他頻頻搖著頭,下意識地摟緊錢袋子,“我會照實說的,真的,你問吧。”
“張大叔你見過張德方先生嗎?”其實看他相貌六十上下,肯定是沒見過張德方的,但這樣問容易開啟話題。
張平樹搖了搖頭,“沒有,我1944年出生的,那時候他已不在了。”
“那時,張先生的房子還在吧?”
張平樹點點頭,他的目光落到遠處,好似在回想著舊房子的模樣。說:“是的,一幢老房子,房子裡住了兩個人,那個小姑娘,那個小姑娘就是,張盈……”他遲疑著吐出這個名字,身子兀自一抖,看來他怕這個叫張盈的小姑娘不是她死後的事,在她生前就已經怕她了。
張平樹蒼老的聲音,並不細膩的描述,將我與小黃帶到了幾十年前,帶進那些沾了灰塵的舊事裡。
張平樹出生時,張德方先生已失蹤兩年了,他是在上海失蹤的,訊息傳到平涼又隔了大半年。在那個動盪的年代,食不果腹,命懸一線,人人自危,張德方雖然在平涼赫赫有名,也沒有多少人去關心他的生死了。張德方的父母兄弟早就殃沒了,宅子一直是一個叫秋姨的中年婦女在打理,那秋姨是外地流落到平涼,被張德方父母收留的,別人都不知道她全名,只得隨著張宅的人叫她秋姨。她沉默寡言,很少與張宅外的人接觸。
張德方失蹤前幾個月,專門派人從上海送了一卡車東西回家,當時平涼很多人去幫忙搬,都是亮晃晃的器械,看樣子當時張德方有意把德方實驗室從上海遷回家鄉。因為平涼三面環山,交通不便,在戰亂年代算是個比較安全的地方。那次他還託人捎回了一個小姑娘,年僅五歲,就是張盈。
對於張盈的身份,平涼人猜測不已。若說是張德方的女兒,為何從來沒有聽他說過。而且張德方1939年回國後,立刻帶著老婆和兒子(當時兩歲)回家祭祖,按張盈的歲數,當時應該已出生了,為何又不帶回家鄉呢?但若說不是,這小姑娘又像足了張德方。猜來猜去,最後大家得出個結論,這小姑娘是私生女。張德方礙於夫人顏面(他夫人是名門淑媛,小他甚多),只敢養在外面。
張盈與張德方究竟是什麼關係,由於當事人已殃,很難說個確鑿了。在我所查到的資料裡,都提及張德方僅有一子,就是張逸文的父親,對於張盈無一字一文的記載。此時,我心頭油然而起一種對張盈的同情,因為我已隱隱感覺到,她天生就是個悲劇。
五歲的張盈被人從車上抱下,隨後就被秋姨接了去。儘管只有一面,大家還是將她看清楚了,她是個與眾不同的小姑娘,臉色蒼白,眉頭微皺,神情裡沒有那個年齡小孩子的天真
活潑。她的目光特別叫大家印象深刻,太犀利了,當中曾有和她目光接觸的人說,好像一下子被她看了個透。五歲的孩子呀,這是無法想象的事。或許正是因為這一點,關於張盈的妖異流言一開始就播下了種子。
張德方失蹤後,張盈就跟著秋姨生活,一個沉默寡言的中年女人,一個古怪蒼白的小姑娘,這種組合真是令人不舒服。平涼古鎮的人起初還想著她們是弱小婦孺,有心想要去噓寒問暖一下,誰知道每次都被秋姨冷冷地拒絕在門外,慢慢地,也就沒人願意熱臉去貼冷屁股了。
兩個女子,一個年華漸老,一個沉默長大,在張德方的祖宅裡遺世生活,但又為眾人密集的目光所偷偷關注。在平涼古鎮平靜枯燥的鄉村生活裡,她們的與眾不同成了民眾口頭翻來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