民××日,夜三時。”
覺新讀了信,臉色變白,手顫抖著,讓信紙飄落在地上,口裡喃喃地說:“叫我怎樣辦?”過後又說:“他太不諒解我了。”
“你究竟打算怎樣辦?現在不是諒解不諒解的問題,”覺慧嚴肅地說。
覺新好像受了驚似地突然站起來,短短地說:“我去把他找回來。”
“你找不到他,”覺慧冷笑道。
“找不到他?”覺新含糊地念著這句話。
“沒有一個人曉得他的地址。”
“你一定曉得他的地址,你一定曉得!告訴我,他在哪兒?快告訴我!”覺新懇求道。
“我曉得,但是我決不告訴你!”覺慧堅決地答道。
“那麼你不相信我?”覺新痛苦地說。
“相信你,又有什麼用處!你的‘無抵抗主義’,你的‘作揖主義’只會把二哥斷送掉。總之:你太懦弱了!”覺慧憤激地說,他在房裡大步踱起來。
“我一定要去見他,你非告訴我他的地址不可。”
“我一定不說。”
“你將來總會說出來的,別人會要你說,爺爺會要你說!”
“我不說!在我們家裡總不會有人拷打我,”覺慧昂然地說。這時候他只感到短時間的復仇的滿足,他並沒有想到別人的痛苦。
覺新絕望地走出去。不久他又走回來。他想找覺慧商量出一個具體的辦法,卻沒有結果。他自己也想不出一個祖父同覺民兩方面都能夠接受的妥協的辦法。
就在這天在周氏的房裡開了一個小小的家庭會議,參加的人是周氏、覺新夫婦、淑華和覺慧。情形是這樣:覺慧一個人站在一邊,別的幾個人又站在一邊。大家一致地勸告覺慧說出覺民的地址,要他把覺民找回來。他們說了許多中聽的話,甚至允許將來慢慢地設法取消這件親事,但是覺慧完全拒絕了。
從覺慧這裡既然得不到訊息,而覺民的條件又無法接受,覺新和周氏兩人也只有乾著急。他們只得一面求助於克明,設法把交換庚帖的事情多拖延幾天,不讓老太爺知道;一面差人出去打聽覺民的地址。
袁成和蘇福甚至文德都出去打聽過,可是並沒有結果:覺民躲藏得很好,沒有人知道他的地址。
克明把覺慧喚到他的書齋里正言教訓了一番,沒有用;溫和地開導了一番,沒有用;又雄辯地勸誘了一番,也沒有用。覺慧老是推諉說他不知道。
周氏和覺新又拉住覺慧,央求他把覺民找回來,說一切條件都可以答應,只要覺民先回家,然後慢慢地商量。覺慧卻拿定了主意,在不曾得到可靠的保證之前,他決不把覺民找回家來。
周氏把覺慧罵了一陣,終於氣哭了。她平日對待覺民弟兄雖然採取放任的態度,但是也關心他們的前途。現在情形嚴重,她不願意看見不幸的結局,她更不願意承擔惡名。她不滿意覺慧的目無尊長的態度,更不滿意覺民的反抗家長、實行逃婚的手段,然而她始終想不出解決問題的辦法。
覺新處在這種困難的情形裡,真不知道應該怎樣做才好。他本來想承認覺民的舉動是正當的,然而他無法幫忙覺民;他不但不能幫忙,反而不得不幫祖父壓迫覺民,以致覺慧也把他當作了敵人。找不回覺民,無法應付祖父;找回覺民,又無以對覺民;而且事實上他又不能把覺民找回來。覺民是他的同胞兄弟,他也愛覺民,並且父親臨死時曾經把弟妹們交給他,要他代替父親教養他們。現在覺民的事情弄成了這樣,他怎麼對得起父親?他想到這裡,只好躲在房裡同瑞珏相對流淚。
這些事老太爺不會知道。他只知道他的命令應該遵守,他的面子應該顧全。至於別人的幸福,他是不會顧到的。他只知道向覺新要人。他時常發脾氣,罵了覺新,罵了克明;連周氏也捱了他的罵。
然而罵也是沒有用的,覺民絲毫沒有屈服的表示。壓力也無處使用,因為找不到人。事情傳遍了全公館。但是老太爺一再吩咐,不許傳到外面去。
日子一天一天地過去了。老太爺時時生氣。覺新這一房的人都沒有笑臉。別房的人大都幸災樂禍地在暗中冷笑。
有一天覺慧剛在一個地方跟覺民秘密地會見以後回到家裡,懷著一顆痛苦的心,別了那個絕望地苦鬥著的哥哥,他好像別了整個光明的世界。家,在他看來只是一個沙漠,或者更可以說是舊勢力的根據地,他的敵人的大本營。他回到這樣的家裡,馬上就去找覺新,氣沖沖地對覺新說:
“大哥,你究竟肯不肯給二哥幫忙?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