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明天早晨就要走了,”他遲疑了一下才說出這句話來。
“明天早晨?不是說過了中秋,大後天走嗎?”覺新的臉色馬上變了。他推開椅子站起來。
覺民也吃驚地站了起來,望著覺慧的臉。
“船臨時改了期,這是黃存仁的親戚包的船,所以由他決定。我也是今晚上才曉得的,”覺慧激動地說。
“想不到這樣快!”覺新一隻手按著寫字檯,失望地自語道。“那麼,就只有這個晚上了。”
“大哥,”覺慧充滿感情地喚了一聲。覺新眼裡包了淚水,掉過頭去看他。覺慧便說下去:“我本來想早點回家,我還可以跟你們在一起吃頓飯。然而他們一定要給我餞行,所以我到這時候才回來。……”他嚥住了下面的話。
“我去告訴琴,她有話跟你說,明天恐怕來不及了,”覺民說著就拔步往外面走。
覺慧一把抓住他,一面說:“現在是什麼時候?你還要到她家裡去!你要去打門嗎?不要壞了我的事情。”
“那麼她就沒有機會跟你見面了,”覺民失望地說,“她會抱怨我的。她囑咐過我好幾次。”
“我們明天大清早就去看她,我想一定有時間,”覺慧看見覺民的懊惱的面容,便這樣安慰他道,其實他還不知道明天早晨究竟能不能去看琴。
“你的行李都收拾好了?”覺新關心地問道。
“都好了,都送去了。就只有三件:一個鋪蓋卷,一個網籃,一個小箱子。”
“你衣服帶夠沒有?要多帶一點,天氣漸漸地冷起來了,”覺新含著眼淚囑咐道。他的眼光又在覺慧的身上打量了一下。“夠了,我帶得多,你放心,”覺慧點著頭答道。
“你帶的路菜還太少。我房裡還有幾筒罐頭火腿,是別人送我的,我找出來給你帶去,”覺新說,他不等弟弟回答,就走進裡面房間,捧了四個罐頭出來。
“其實我已經用不著這許多了,在路上菜是不會少的,”覺慧看見覺新在替他包紮這四筒罐頭,感激地說。
“不要緊,多帶總不會有害處,橫豎我自己又用不著,”覺新已經把罐頭包紮好了,便放在覺慧的面前。
“路費問題還是照上次商量的那樣辦吧,”覺新又對覺慧說,“我給你把錢分寄在重慶、漢口、上海的郵局,你親自去取,我明天就去寄。我昨天交給你的錢還夠吧。不然我再給你一點。”
“夠了,我想已經很夠了。帶著那麼多銀元,路上很不方便。幸而最近這一路還太平,”覺慧答道。
“是的,幸而這一路還太平,”覺新機械地念道。
覺民也跟覺慧談了幾句話。
“三弟,你應該去睡了,明天你要起個絕早,又要接連坐幾天木船,你應該好好地休息,”覺新溫和地說。
覺慧含糊地答應一聲。
“以後就是你一個人了,寒暖飽飢都應該留心才是。你素來對這些事情不注意,可是在外面比不得在家裡,一有病痛,是沒有人照料的,”覺新又關切地囑咐道。
覺慧依舊含糊地答應一聲。
“你沿途要多寫信來,你的書等你到了上海我就給你寄去,”依舊是覺新的話。
覺慧唯唯地答應著。
“你在上海,要用錢你儘管放心用。不管你進什麼學堂,
我總負責接濟你經費。你放心,家裡有我在,不會對你怎樣,”覺新繼續說,眼淚流到臉頰上了。
覺慧還是含糊地應著,他極力壓住悲痛的感情。
“你倒好,你現在就要脫離苦海了,只是我們……”覺新說到這裡,再也說不下去,身子支援不住,便退了兩步坐倒在椅子上,右手矇住了兩隻眼睛。
“大哥,”覺慧悲聲喚道。覺新沒有答應。覺慧走到他的跟前,又喚了一聲。覺新取下手來,看了覺慧一眼,搖搖頭說:“我很好,沒有什麼,你去睡吧。”於是覺慧跟著覺民走了出來。
“我想去看看媽,”覺慧忽然說,他看見了周氏房裡的燈光。
“你去看媽做什麼?你要把你的事情告訴她嗎?”覺民驚訝地問道。
“不是這樣,”覺慧微笑地回答。“我想在臨走以前見她一面,也許這就是最後的一面了。”
“好,你去吧,”覺民低聲說。“但是你要當心,不要給她看出破綻才好。”覺民就往自己的房間走去,讓覺慧一個人走進繼母的房裡。
周氏坐在藤躺椅上跟淑華談閒話,看見覺慧進來,便笑著說:“你今天又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