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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8部分

造了一種本質上惡的體制,卻把太子、太孫依仁厚之君的標準來培養,還指望他們駕馭得了這種體制,不啻於置其於瓿內焙烤。體制如此,那個暴虐鷙狠頗得朱元璋衣缽的朱棣,必然勝出;極權天然地是為這種人物預備的。

在通往極權的道路上,朱元璋大開殺戒,無論同起草莽、忠心耿耿的元勳,還是計定乾坤、輔國佐君的良臣,或者能征慣戰、勇冠三軍的宿將,一一被他除盡。等到建文帝———他的仁柔太孫繼承大統時,除了一張高高置於金鑾寶殿上的龍床,朱允炆身邊竟無英才,要麼是方孝孺{46}那樣剛正有餘、韜略不足的正人君子,要麼是李景隆{47}那樣的紈絝子弟。當朱棣聽到李景隆被任命為大將軍、統兵五十萬殺來時,哈哈大笑,說出如下一番評語:“【景隆】智疏而謀寡,色厲而中餒,驕矜而少威,忌剋而自用。未嘗習兵,不見大戰。”朱允炆的前敵總司令居然“未嘗習兵”!那麼,熟知軍機的人哪兒去了?都被殺光了!設若藍玉還在,朱棣能笑得出來嗎?{48}可憐朱允炆從小被當做一個賢君培養,一肚皮墨水兒和聖人之道;而在他的對面,那個燕王叔父,反而因為被委以“屏藩帝室”的重任,長年戍邊練兵,是個嫻於兵馬的沙場老手。朱元璋機關算盡,唯獨沒有算到禍起蕭牆之內,藉以羽翼皇室的保護網,末了恰恰向他欽定的皇位繼承人收緊、收緊,將其扼死其中……

不是朱棣不重親情,實在是皇位的魅力太大太大,而父皇創下的體制又賦予他奪取皇位的天然便利。放眼望去有什麼力量能制衡他?別說制衡,就是有能力伸出手指頭扯扯他衣袖的人也看不到。那親民仁愛的侄子守著一座空空蕩蕩的京城,別人看他高高在上,握著空前巨大的權力,而在朱棣自己看來,這學生娃小可憐兒手上其實什麼也沒有,是一個真正的孤家寡人……父皇英雄一世,糊塗一時。這樣的權力豈是一介書生消受得了的?它只能屬於跟它一樣強悍的人!

歷史竟如此幽默嗎?在孝陵地宮裡注視著身後事的朱元璋,看到他“勞神焦思”、“日夜精思”建構起來,理應固若金湯、萬無一失的帝權,如此輕易地崩潰、垮掉,他會想到什麼?也許,他會有一種被皇四子、現在自封為永樂皇帝的朱棣所擊敗的感覺。也許,他會沮喪地承認:在對極權的認識上,燕王比他這個老子更深刻。也許,他還在反省:不該遵循聖王之道來培養朱允炆,不該把朱允炆推上以“極權”為材料製成的皇位,卻又讓他仁義為君。

其實,朱元璋最慘重的失敗在於,他別出心裁且身體力行想要證明的既當“獨夫”而又不當“民賊”的政治路線,被事實徹底否定了。明朝十六位皇帝,一大半是標準的獨夫民賊———竊國大盜朱棣、窩囊廢朱祁鎮{49}、色鬼朱見深{50}、活寶加孽障朱厚照{51}、煉丹癖朱厚熜{52}、慳吝鬼朱翊鈞{53}、弱智大王朱由校{54}……論禍世害民的本事,個個有一拼,誰都不讓著誰。雖然歷史上的皇帝從來沒幾個好東西,但劣壞到這麼普遍的程度,以前各朝代確實未見可與明代相比者。

絕對的權力,絕對邪惡。

從個體看,獨夫未必是民賊。然而,獨夫開創的政體,或者那種造就了獨夫的政體,最終必將禍害人民。

【註釋】

①元順帝年號。

②我個人不把漢之代秦,視為農民暴動的結果。漢之代秦,應屬於戰國以來“秦—六國”互動關係的進一步演變,陳勝、吳廣起義只是這種關係的先期效應。此意,杜牧的《阿房宮賦》分析解釋的極是:“滅六國者,六國也,非秦也。族秦者,秦也,非天下也。嗟乎!使六國各愛其人,則足以拒秦;使秦復愛六國之人,則遞三世可至萬世而為君,誰得而族滅也?”

草莽之雄朱元璋(27)

③④《明史》,列傳第十四。

⑤《明史》,列傳第二十。

⑥《御製皇陵碑》。

⑦《皇明本紀》:“【太祖】復入皇覺寺,始知立志勤學。”

⑧餘繼登:《典故紀聞》,卷一。

⑨孟昶,五代十國時期後蜀後主,公元934年—965年在位。國亡,降宋,封秦國公。傳此人窮奢極欲,連撒尿的便器,也是玉器鑲著寶石做成。但後人有疑此為宋太祖趙匡胤為敗壞孟昶名譽而編造的故事,與這說法相矛盾的,據說孟昶主蜀期間,頗受百姓愛戴。

{10}餘繼登:《典故紀聞》,卷一。

{11}解縉:《天潢玉牒》。按,此書原不著撰者名氏,但明《紀錄彙編》、清《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