無際。想回家?上天無路,入地無門。必須找到一艘船,一艘結實並且夠大的船。如此這般一閃念頭,吉祥馬上洩氣,這可是他平生頭一回出海遠行。他的故鄉,海上的上海,的確靠海,但他從未靠近過上海的“那個海”,據說那個大海是灰濛濛的。一直以來,他對湛藍大海,心存種種浪漫主義的想象,那些湛藍、湛藍的想象美麗極了,由於他對大海一無所知。
“上海小笨蛋”垂頭喪氣,渾身乏力,他根本懶得動彈。呆在原地肯定是下策,倒不如豁出去碰碰運氣,他遲疑再三,還是強打精神,儘量裝作沒事人的樣子,催促兩個好哥們盲目跟隨“袍子”們匆忙出發。他們越來越好奇,這個不可思議的鬼地方,究竟隱藏了什麼樣的秘密?
絲絲縷縷猶如棉絮的不明物質,輕飄飄的,白濛濛的,迷霧似的飄浮,乘著海風飄落,隨處附著。難以計數的船隻殘骸,奇形怪狀,黑影幢幢,它們層層疊疊堆積如山,上面好似覆蓋了薄薄的“霜雪”。大海上的蜃城,鬼蜮之地,死亡之城,在他們的心目中,儼然船隻的墳墓,陰森恐怖。
那些高高豎立的船頭,月光下尤顯詭異,它們在海風中搖擺不定,“吱吱嘎嘎”低吟,黑色的影子晃晃悠悠,看似即將傾覆。骷髏造型的海盜標誌,殘破不堪,鏽跡斑斑,長長的漆黑鏈條懸掛在半空,駭人地隨風晃盪,星星點點青綠色的熒光,鬼火一般閃閃爍爍。
無數粗壯的鐵鏈子,盤繞在形狀各異的破損船隻上,將它們牢牢固定在原地。月光下,黑色的鐵鏈,彷彿驚醒的長蛇,貪婪地伸展身子,傳播地獄般兇殘的黑暗氣氛。那些斷裂的桅杆,紛紛指向星空,活像一群引頸哀叫的羔羊。巨大的黑影子,犬牙交錯,面目猙獰,黑壓壓籠罩著穿行其間的“朝聖”隊伍。“白大袍子”們排成一路縱隊,他們沿著長長的引橋,緩緩向前進。
蜃城山谷的引橋,十分簡陋,採用破爛的木板和竹片,彼此首尾相連,勉強拼湊而成。海風中微微晃盪的危橋,寬不足一米,一眼望不到盡頭,一路之上,將無數殘缺的大小船隻連線起來,變成一條蜿蜒曲折、險象環生的海上危途。竹木的橋面,凝結無數細碎的水珠子,溼滑難行。“啪嗒啪嗒”的腳步聲,迴盪在隊伍前後,縹緲的迴響連綿起伏,響成一片,猶如空谷迴音,刻板而且單調,反襯蜃城之夜的寂靜,多麼令人心驚膽寒。
“瞧啊,咱們可是到了‘世界沉船博物館’啦,游標?”眼見得都已經“混”到這般地步,吉祥這人依舊錶現得漫不經心,他還跟朋友們逗樂子、打哈哈呢。
“啊呀?”游標忽然一聲驚叫,他是被吉祥這一句冷不丁冒出來的俏皮話,弄得心煩意亂,沒留神腳底下,他剛好踩在一隻烏賊魚腐爛的屍體上,險些滑下引橋。幸虧陳煒眼尖手快,他從身後撲上來,剛好一把揪住他。游標在老同學的懷抱,掙扎著晃盪幾下,一番努力他好不容易才站穩當。就在他失去平衡,心驚肉跳的時候,他眼巴巴看著幾根乾枯的白骨,從晃動的引橋上墜落,掉進黑漆漆的大海,一陣“撲通撲通”地響。水面,濺起一片晶瑩閃亮的浪花,反射了月光,白得雪亮。
心有餘悸,游標慌忙探身察看,他看見,橋下水波晃動,依稀倒影了他自己的影子,扭曲而又漆黑。但見“他”呀,微微泛著銀白閃亮的光芒,彼此之間相隔飄浮的淡淡霧氣,“他”正對他忽閃亮眼睛呢。在這個倒黴的時刻,難道是“他”有話要講?他衝著自己朦朧的影子,倒吸一口冷氣,只覺得手腳冰涼,禁不住直打寒戰,牙齒“咯嗒咯嗒”響,好不狼狽。
一路上白霧迷茫,道路蜿蜒,無數看不見的謎語,彷彿撲騰透明的翅膀,飛舞在夜空,頻頻誘惑人心。深陷困境,吉祥並不清醒,他反倒糊里糊塗,感覺彷彿暈船一樣。他是心疼好朋友游標,再次“歷險”,卻一再傻里傻氣地衝著人家嘮叨,他沒完沒了地小聲埋怨他,說:“小心,你最好小心點兒,這裡可不是上海的南京路步行街。游標同學,瞧您邁著‘貓步’的小模樣,悠閒自在,那還不‘撲通’到海里餵魚哪?”
“謝謝。”游標瞪眼瞧著吉祥,簡直哭笑不得,冷冷地答應一聲,他心裡可真生氣。餵魚?哎喲,真要命。凝神呆望那些“撲通撲通”落水的白花花的骨頭,游標眨巴明亮的眼睛,莫名地驚駭。誰知道,那些都是什麼東西,或者是什麼人的骨頭?陣陣“撲通撲通”的落水聲,重重撞擊他的靈魂,他努力嚥下一口唾沫,心裡就跟明鏡似的清清爽爽。弱肉強食,便是“寶珠大法”的生存法則,這一點他已經在“青鳥”號上受到足夠的教育,並且教訓深刻,深刻得一塌糊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