梳妝打扮的那種醜男人。他湊近我,目光炙熱。
手朝我伸來,我心裡一扭,以為他要摸我,卻只是掂起我脖子上的一串熊骨。
你的項鍊很有意思。他撥弄著我吊墜上鵝蛋形的祖母綠寶石,唸唸有詞。如果不是在襄陽路買來的假貨的話,那就價值連城,並且歐洲古董商都會極感興趣的。
他一看再看,眼睛眯起來集中視力,像是把骨頭花紋裡的灰塵也要弄個清楚。
我心虛,髮根滲出一層冷氣。這ALEX的祖傳項鍊別是讓馬特起了戒心,弄個滿盤皆輸。
幸好忽然什麼旋律從馬特手機裡響起,讓他放手不再研究我的寶物。
旋律太過熟悉。太熟悉就意味著不再注意叫什麼名字,來自哪裡。並且整個酒吧的人都先是驟然安靜,和我一樣在捉摸著到底是怎樣的一首曲子。
爾後,幡然醒悟,笑得歪瓜裂棗。
《義勇軍進行曲》啊我們中華人民共和國國歌,我們小時候天天升旗儀式要敬禮的曲子。現在卻被這個鬼佬當最炫的手機鈴聲下載了。
馬特沒法體會中國人民在爵士酒吧裡聽到國歌的突兀感覺。他懶洋洋地看了一眼號碼,撇著嘴按PLAY:TANK,我等會打給你,我現在不知道等會兒怎麼安排。
TANK!
我又經歷了一個太熟悉,猛地回不過神來的名字。
我調笑說,馬特你這是被女人眼饞呀,還是你眼饞人家呀。惹麻煩了不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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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ANK,TANK!
我暗自重複著,這個名字搔著了我的末梢神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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聖誕禮物(1)
一隻康頌紙印製的信封,斜斜貼著DEUTSCHE POST 的條形碼,幾排流暢到辨認不出的德文花體字,信口是蓋在封蠟上的印章。
唔!那個手掌般飽含玄機的櫸木圖案,中世紀開始統治歐洲郵路的家族。看一眼,冬雷震,再一眼,夏雨雪。
亞歷桑德·馮·土恩溫特塔克西斯侯爵。
運向馬來西亞客戶的櫸木集裝箱離開德國布萊梅港時,亞歷桑德在碼頭轟隆隆的機械雜音裡打電話給我。
他不言謝。只教我別浪費大好青春,如果看中哪方美男,只管見機行事。
我不請功。只說揚·法朗索瓦在為我搜尋上海灘上有鴨子的俱樂部,他打聽到除了阿曼尼俱樂部之外,北京烤鴨店的“鴨子”也非常性感,且很知道怎麼惹得女人流口水。
是了。我與你之間。亞歷桑德。
我把我的貧窮攤給他看,你毫不掩飾顯赫人生裡的巨大陰霾,比如你如何為作個神父而學拉丁文,又如何不得不繼承家族的事業。你放棄了年少深戀的女子,娶了金融界大亨的千金。
貧窮與顯貴,在某種程度上是相似的。
只有生而小康的階層可以類似於幸福地生活,當然,前提是他們沒機會看到更好的生活。
情人之間,是一種宗教。我把臉貼著他光亮的脊背入睡,這是從今與往後都該被紀念的姿勢。
聖女與神父。
所以,我走進復興路口的棉花吧,去找馬特。
我曾在侯爵的大書房裡撫摸過那些嘖嘖稱奇的玩意兒,漂亮的戈登獵犬馴服地趴在他的腳邊。陽光從精工刺繡的窗簾外照進來,照在或金黃或靛藍的皮卷精裝書脊上,整個房間都是金光閃閃的。
路德維希時代的古董寫字檯上,擺滿一排定製的墨水瓶,融封蠟的小銅勺和玻璃小酒精燈一應俱全。用貝殼雕成羽毛狀筆桿的蘸水筆,銅製雕花的筆,木雕花的筆,整整一大盒幾十種各種用途的筆尖,蓋蠟封的章,橡木盒裡排滿各種顏色的封蠟。精緻得讓人不敢噤聲。
現在,這些使人不敢噤聲的玩意兒,通力合作,寫了一封讓我愈發說不出話來的信:
聖誕節,他要帶全家去瑞士鐵力士雪山度假,一年一度,候鳥遷徙般雷打不動。
他沒法在平安夜給我打一個電話。
他的全家團圓把我撇在了一邊。
我不想聽他說抱歉。什麼都是沒用的。
我不想再看下去。現實!現實!誰管你這狗屁現實。對不起有什麼用,一千萬個對不起,我也還是孤苦伶仃的克拉拉小姐。
我的頭越來越重,像掛滿了中國桃子的樹耷拉下枝丫。我把臉埋進手心裡,手心裡溼嗒嗒的,變作了一片沼澤地。
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