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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部分

曬了好幾個星期開始生蟲子的麵條幹,咕嘟嘟地燉啊燉,燉到鍋撲出來,白花花的沫子流進煤炭爐子裡,把煤餅子澆熄,只剩些毒蛇探舌時的那種嘶嘶作響的聲音。

整個蘇北窩棚裡,這時便有種介乎於食慾與情慾之間黑乎乎的味道。

祖母來舀一碗,撒一把小蔥花在上面。祖父來舀一碗,紅醬油和冷豬油倒進去染上了所有的爛菜葉子。

我則喜歡最後剩下的,貼著鍋底的一層褐色餈粑,用鍋鏟子刮下來,硬硬的,香香的,成分可疑的那一口。要趁燙的時候放進嘴裡,把舌尖戳到一團餈粑的正中央,灼熱中有種微妙的體驗,潛在的對腐爛與死亡的好奇都在那裡。

等我搬到城市的西邊,曾試過很多在西區小飯店的菜泡飯。但料子都新鮮,又放鹹蛋黃和蝦米,菜葉是翠綠新鮮的,可能別人都覺得這就是菜泡飯中的上品,但我只能對自己味覺的癖好守口如瓶。

這個黃昏,一切混沌到開天闢地之前。

眼、耳、鼻、口、喉,都在亞歷桑德·馮·土恩溫特塔克西斯侯爵的死訊裡,爆發出了我基因中最原始的癖好。

我的侯爵就這麼死了。

瑞士雪山的滑雪事故。

我終還是選擇脫下我的金縷衣,找到粗衣仔褲,急不可耐地要回到閘北區的齷齪地帶去吃一碗蘇北人的菜泡飯,如果這一刻世上還有什麼能安慰我,彷彿只有城市的北面,那個我曾經處心積慮要離開的地方,要忘卻的蘇北鹽城戲班子家族。

一想到那裡憔悴的眼睛,被煤餅爐子燻黑的毛棚子,危機四伏的雜亂陰影,我的血液就從絕望的呆滯裡甦醒,猶如被注射了某種看恐怖片的興奮劑。

我不想開車,而是帶著無法解釋的癲狂潛進了充斥著汗臭與近似於一種博物館般複雜味道的地鐵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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菜泡飯的情慾(2)

下班時間的站臺景象如此生動,我站在腥臭的混濁空氣裡,面板因為缺少氧氣而泛出肺結核病人的粉紅色,廣播裡生硬的女聲不斷重複著地鐵將要進站的訊息,人們急躁躥動如等待演出開幕。

風沿著隧道襲來,軌道上金屬撞擊的聲音由遠及近。

來了,來了,真的來了。

人們朝前蜂擁而上,中年保安拿著大喇叭叫著,先下後上,有序乘車。

人們才不管秩序是什麼,人們像是飢餓的野獸,在車門開啟之前,車裡的人和車外的人像兩軍對峙,眼睛裡是殘忍的屠殺慾望。

車門開了,一場戰爭就此爆發。

我沉浸在無數身體野蠻的衝撞與撕抓中,我攪拌在上車的人流裡,重新有了種小市民的生活樂趣。

劣質香水的味道和民工身上汗臭的味道,甚至有人用柳條包帶了幾隻鵝上來,我把這一切的一切吸進肺裡,開啟胸腔,然後沉醉地閉上眼睛。

唔……

比鴉片更香,比性更銷魂。

擠壓在轟隆隆的地鐵車廂裡,和周圍的人形成無法躲避的群體,向前向後,左搖右晃,無法自持的力量傳遞。

比獨自坐在私家車裡,對著司機無動於衷的表情好玩得多。

我漸漸有點懷疑,上流社會和草根階層到底哪一種才是我真正喜歡的。

愛與性或許是同樣的命題,我們以為自己追索愛,卻在性上由衷感覺到一種跨越底線的犯罪滿足。我們其實從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麼。

鬼佬們。那些白得透明的臉,碧如春樹的眼睛,狐香飄飄的味道。

中國男人。亞色微黃的臉,黑亮的眼睛,隱忍的神情,仙風道骨的身板。

現在我有了錢,吃過用過穿過玩過種種之後,已經沒有大不同。

西方人不再全權代表優越的生活與自由平等,東方人的身後也未必就是天安門廣場和長城。

東方和西方,上流與下流,貴族與草根,其實你只要有耐心把我的故事看完,然後你就會發現,一切不過是個大玩笑。

塔克西斯侯爵一死,揚·法朗索瓦一失蹤,存在我賬戶上的鉅額資產都是我自己的了。

奧運會的整個場館建設的定單已經被我的福祥木業拿下。

我所處心積慮要離開的蘇北弄堂拆遷了,消失了,被從西區飛馳而來的地鐵貫穿而過。

我被擠在地鐵的中央,隨波逐流,又一次回到城市的北面。

有個肥碩的農婦還有一半屁股沒擠進來,地鐵車門卡在